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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第九部分】【完】【作者:hui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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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3 16:40:19 | 只看该作者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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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mfnba 于 2023-9-22 11:1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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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过长枪,郭勋恨恨道:“小子,可敢亮个名号?”

  “难不成阁下还要找回场子?”丁寿奇道,武功高下立判,难道这小子不知好歹的死缠烂打。

  “不消某出面,自有缇骑上门请教。”郭勋森然道。

  “你是锦衣卫?”丁寿愕然。

  “本官乃锦衣卫镇抚。”郭勋下巴扬起,面上尽是得色。

  心中暗把锦衣卫的镇抚官过了一遍,属实没想起有一个叫“郭勋”的,丁寿心道八成这是一个为了把妹吹牛吹过了的,不由轻笑道:“不想在下与阁下竟是同僚,失敬失敬。”

  “你也是锦衣卫?”郭勋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这锦衣卫让石文义带得好啊……”

  哟,听这语气这小子分明对石文义都有着几分轻视,不像是拉虎皮做大旗的样子,丁寿心里有些摸不着底了,“不知阁下在锦衣卫何处当差?”

  锦衣卫职事很多,除了南北镇抚司,还有街道房,奶子府,巡捕等一干事,丁寿暗道是不是漏算了哪个。

  “丁大哥,他是在锦衣卫带俸的。”骆锦枫凑上前轻声为丁寿解惑。

  原来如此,锦衣卫挂着天子亲军的名号,不少勋贵功臣子弟挂名在这里领工资,除非特旨,基本都不管什么实事,难怪丁寿想不起来。

  “你倒是对这姘头什么都说。”郭勋讥诮道。

  骆锦枫被郭勋风言冷语气得面色发白。

  “不才北镇抚司掌印指挥丁寿,阁下若有何见教但请划下道来,丁某接着就是,你我二人之事何苦使锦枫为难。”丁寿道。

  “倒是个怜香惜玉的,就怕你接不住。”撂下这句话,郭勋转身便走。

  “丁大哥,此番因我而起,为你招祸了。”骆锦枫满腹委屈,歉然道。

  “锦枫说笑了,区区小事而已,为了妹子你,天大的祸你丁大哥也能扛了。”丁寿笑道:“何况你丁大哥本就是招祸的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说得有趣,骆锦枫不禁展颜。

  丁寿还待再宽慰几句,借机增进下个人感情,却蹦出来一个不识时务的老家伙。

  一直倚着门框喝酒看热闹的莫言突然道:“骆丫头,郭家小子不是个心胸开阔的,怕是会登门告状,骆老儿那里如何应付,你得有个章程。”

  这算什么,打架输了回去找家长么,郭勋看着也快奔三的人了,这么不靠谱么,丁寿腹诽。

  骆锦枫听了果然失了分寸,焦虑地跺脚道:“这便如何是好?”

  “回去找你娘啊,骆老儿惧内是出了名的,还能翻了天去。”莫言“呲溜”又是一口酒,嘻嘻笑道。

  “对对对,”骆锦枫连连点头,又猛然醒悟在丁寿面前扯自家内情有些给老爹招黑,忙道:“莫大叔胡说什么,我爹哪是此等样人。”

  莫言笑而不语。

  骆锦枫转身对丁寿道:“丁大哥,我,我先走了,回头再……再来……”言语中有些不舍。

  “天色已晚,妹子早些回去吧,有暇我便登门拜访。”事到如今,丁寿又能多说什么,只得顺着话头说道。

  “嗯——”骆锦枫这才放心,欣慰地点了点头。

  眼见骆锦枫远去,丁寿转对怡然自得的莫言道:“莫老,那个郭勋来路您好像知之甚深?”

  “略知一二。”莫言倒不愧“知无不言”的名号,回身便将郭勋的来路交待个底儿掉。

  “武定侯郭英的后人?”丁寿咂了咂嘴,他其实倒不在意得罪个把勋贵,毕竟如今勋贵里最得宠的二位侯爷家的宝贝儿子他说打也就打了,可这郭家不同外戚,还真有些来头。

  第一代武定侯郭英是太祖朱元璋的近身宿卫出身,一生大小百余战,因功受封侯爵,大明开国封爵之人众多,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公侯之中能得善终的仅此一位,一直蹦跶到永乐年间,身后还被追赠营国公。

  郭家自郭英起,几代与宗室联姻,百年下来开枝散叶,朝中内外盘根错节,就以现今的武定侯郭良来说,女儿许给了敢和寿宁侯茬架的庆云侯周寿之子周瑛,便是妻家也不可小觑,舅子柏树是锦衣卫镇抚,两个连襟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袁喜,还有一位来头更大,小皇帝的亲爷爷,明宪宗朱见深。

  怎么转了一圈,这小子的亲戚都在锦衣卫啊,丁寿有些挠头。

  莫言慢悠悠继续道:“郭勋还有一个亲戚,他的岳父是前任山东总督备倭的都指挥姚升……”

  等等,丁寿突然抬起了头,“岳父!他有老婆?那他还缠着锦枫作甚,难道要锦枫回去给他做小么?”

  “已经去世几年了,武定侯府是想让锦枫续弦,要不然骆丫头何以会对那小子这般不假辞色。”莫言以看白痴的眼神瞅着丁寿。

  丁寿心情郁闷地回了家,琢磨着小皇帝的豹房是该抓紧修了,碍着尽心给他修房子这个面子,朱厚照总不会帮亲不帮理吧,嗯——,貌似人家三媒六证,好似理也不在自己这边。

  还没等想出个章程,有下人通传,楚楚那边请他到院子里去。

  房内筝音潺潺,悦耳动听,丁寿举步而入,笑道:“今日楚楚怎有此雅兴……咦,是你,楚楚呢?”

  杜云娘半卧于地,衬得丰臀高耸,凹凸有致,一袭淡紫色褙子轻裹娇躯,偏偏露出大半雪腻香肩,将露未露,引得丁寿眼神炽热,恨不得一把将她全身衣裙扒个干净。

  “那妮子躲起来了。”闻得丁寿问话,杜云娘玉手由弦上收回,半支起身子娇声道:“爷的事办妥了,若是由她打头阵,怕是讨不得赏。”

  一边说话,杜云娘巧手轻抚鬓边散发,一举一动间尽是自衿妩媚之色。

  “哦,宜春院是什么来路?”丁寿来至身侧,一只大手已攀上了饱满酥胸。

  “如今这时候,爷还提那帮子荡妇,不觉煞风景么。”杜云娘吐气如兰,柔声腻语道。

  “你就不是荡妇了?”手掌顺着抹胸间的白腻深沟探寻而下,握住了光滑汗腻的一只雪白玉兔。

  娇哼一声,杜云娘丰满身躯轻轻扭动,浪声道:“自然是了,可奴家只是爷一个人的淫妇……”

  “说得好。”丁寿哈哈一笑,手掌更是用力,五根手指都已陷入那团软肉之中,红彤彤的一颗樱桃被他搓弄得硬挺突涨。

  “爷,你弄痛奴家了……”杜云娘呻吟一声,玉手顺着丁寿衣袍下探,摸住了早已高高翘起的坚挺肉棒,来回抚摸。

  “爷的宝贝越来越大了,一只手都握不过来,若是遇到那些不经人事的黄毛丫头,怕是会直接弄得下不了床。”猩红香舌轻舔丁寿耳轮,杜云娘腻声腻气地说道。

  丁寿不答,拉下抹胸肩带,两个又圆又大的白嫩乳瓜显现在眼前,托住一个便大力含吮舔舐起来。

  “哟,爷……奴的心肝……哎呦……别咬啊……”杜云娘胸前快感连连,手掌上又传来那话儿的阵阵热意,心里不由躁动起来。

  “爷……好爷……快给奴奴吧……”杜云娘春潮泛滥,软语央求道。

  丁寿也不再废话,由着杜云娘帮衬解了衣服,随后却阻止了杜云娘解开衣裙,双手拉住裙角向上一提,罗裙已被拉至九尾妖狐腰际,一双白生生的圆润大腿及丰满雪股香臀暴露而出。

  “您这是……”杜云娘讶异道。

  “穿着衣服干,更有情趣。”丁寿淫笑道。

  “爷怎么还好上了这个调调……”杜云娘轻声娇哼,白嫩大腿交错一起,细腰丰臀轻轻扭动,“还不来?”

  “来了!”身随声动,丁寿伏身压在丰腴娇嫩的身躯之上,紫红色的硕大菇头直没入了柔嫩蜜穴之中。

  杜云娘嘤咛一声,“爷,您慢些,奴家小穴内涨得慌……”

  “那你自己来吧。”丁寿怪笑一声,抱着娇躯一个翻身,变成了女上男下,笑道:“爷乐得清闲。”

  杜云娘扭着水蛇般的蛮腰,跨在丁寿身上,半真半假的嗔怒道:“爷真是个偷奸耍滑的性子,连这事都不愿出力。”

  嘴上埋怨,身子却没闲着,握着巨大棒身在穴口处轻轻挺了几下,便借着腔道湿润,向下一坐,将整个粗大肉棒全都吞了下去。

  “唔——”杜云娘仰起雪白颈项,满足地呻吟了一声,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娇声道:“爷的宝贝果真不凡,一会儿可要棒下留情,别让奴婢输的太难看。”

  丁寿握住不住晃动的两个乳瓜,把玩揉弄道:“放心吧,爷什么时候采过宅子里的女人,宁可功力不再寸进,也不能伤了你们身子不是。”

  “喔……奴家就知道……爷……爷是个心疼人的……也不枉……奴家跟了爷……啊……轻一些……”原来丁寿扶着她纤细有力的腰肢,下身开始不住上挺。

  杜云娘只觉穴心又酸又麻,浑身骨头都酥掉了,又耐不住这般快感,雪白肥臀不住摇晃旋动,穴心内骚水泛滥,随着丰满身躯上下起伏,顺着棒身流到丁寿小腹上,将二人性器处的毛发粘湿了一片。

  “啊……啊啊……爷厉害……粗……真粗……”杜云娘被巨大肉柱刺激得淫声浪语连连,骨酥神迷不能自已,暗道若是太早败下阵来,今夜又是无功,不由高声求救道:“楚楚妹子……快……快来帮帮姐姐……”

  一具光滑柔嫩的赤裸身躯贴上丁寿身子,扭脸一看,是满脸红晕的楚楚挨了过来。

  迎着丁寿目光,楚楚虽含羞带怯,还是勇敢的送上樱唇,丁寿只觉两片丰润菱唇及一条灵活香舌在他口中不住吸吮舔舐,一只灵巧小手更是大胆地在他胸前游动,甚至沿着小腹向下,拨弄那一片已然汗湿水浸地茂盛毛发,虽是奇怪今日楚楚大胆主动,还是令他充满飘飘然的快感。

  舒爽之下,胯下肉柱更是火热胀大,感觉首当其冲的便是跨坐在他身子上扭动的九尾妖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哎呦……爷……顶死奴奴……穴心子都掏出来了……”。

  “杜姐姐,小声些,别让人听到。”虽是得了杜云娘嘱咐,今日楚楚放得开些,可这快掀翻房顶的浪叫,还是让楚楚姑娘晕生双颊。

  “姐姐……忍……忍不住……哎呦……酸……酸死了……”杜云娘扶住丁寿胸膛,粉臀又是磨盘般的一阵疯狂旋转。

  丁寿怪手顺着楚楚粉嫩莹润的浑圆雪股,不时用手指拨弄着那一簇黝黑芳草,贴着楚楚娇小耳垂,嘻嘻笑道:“云娘如今情非得已,怕是顾不得许多了。”

  “那爷还不快送她一程。”楚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娇嗔道。

  丁寿道了声好,搂住杜云娘倏地一个翻身,将九尾妖狐压在身下,随后举起两条粉腿架到肩上,挥戈直入,便是一阵猛抽狠插。

  “哎……哎唷……美……美透了……天……天呀……爷……奴……奴家……哎唷……不……行了……”

  雪臀悬空,避无可避,杜云娘被丁寿一番次次到肉的狠顶,刺激地高声尖叫,近乎嘶哑。

  楚楚见杜云娘已近临界,慌忙躺在一旁,羞答答分开双腿,摆好姿势,怯怯道:“寿郎,来吧。”

  杜云娘此时却鼓起余勇,两腿交叉在丁寿臀后,死死缠住身上男人,“别走……别走……再来……再来……对……用力顶……顶死我吧……哎唷……”

  一声柔媚入骨的哀鸣,杜云娘在一阵哆嗦后泄了身子,四肢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丁寿抽枪而出,许是二人性器结合得过于紧密,发出了“波”的一声闷响。

  虽早已习惯鱼水之欢,但看着眼前那根湿淋淋犹自晃动不已的巨大肉棒,楚楚仍羞怕不已,轻轻闭上了眼睛。

  伸出三根手指,感觉到楚楚腔内已是水流潺潺,丁寿也放下心来,对准微微分开的粉嫩肉唇,腰身用力,破门而入。

  “唔……”楚楚鼻腔发出一声娇啼,双腿不觉缠住了雄健腰身。

  丁寿只觉又窄又紧的层层嫩肉紧紧裹住了粗大肉棒,一阵紧涩,他自知楚楚非比杜云娘久经战阵,怕是不堪重挞,不由担心问道:“可是疼了?”

  楚楚虽觉体内被顶得一阵肉痛,却又为郎君的体贴入微感动,轻声道:“无妨,妾身受得住。”随即深吸了口气。

  丁寿只觉玉洞内似乎宽敞了些,顺滑通畅,不由奇道:“几时学了这般妙法?”

  “云娘姐姐教的,说是爷龙精虎猛,若是不学上几手阴功,怕是承担不住。”楚楚说完又有些忧心道:“寿郎可是不喜?”

  缓缓抽送,腾出一只手来抚摸佳人胸前一颗嫣红,丁寿笑道:“你们一心为我,又岂能不喜。”

  楚楚展颜,轻轻挺动下身迎合,柔声道:“妾身与杜姐姐皆是身世飘零,不敢奢求什么,只消寿郎怜惜一二,妾身便以死相报……”

  “爷不要你死,只要你的身子。”含住玉乳上的一颗猩红乳珠,丁寿含糊说道。

  “啊……啊……嗯嗯……奴家的身子……是爷……爷的,爷……何……时想要……便给爷……嗯……求爷……快……快些……”楚楚情欲波动,娇柔的身子早已被丁寿开发的敏感不已,片刻功夫便哼叫起来,声音虽无杜云娘般肆无忌惮,也是柔媚入骨。

  丁寿也一改方才的轻抽缓插,加速耸动起来。

  密集的“啪啪”肉体相撞声及“滋滋”的淫器摩擦声不断响起。

  楚楚粉颈高扬,穴心内一股爱液随着娇躯颤动,喷洒在紫红肉龟上。

  丁寿身子进出姿势稍微一缓,菇头顶在肿胀的穴心上,缓缓旋转,研磨得楚楚浑身酥软,穴心一阵轻颤,又泄了一次身子。

  不过盏茶功夫,楚楚已然连泄数次,“爷,爷您轻些,奴不行了。”

  “你再忍忍,爷也快了。”丁寿喷着粗气,欲火一起,他也控制不住,直将身下柔软身躯肏得嫩肉翻出,淫水四溅。

  楚楚只觉下体肉唇已然有些红肿,却又不忍拂了爱郎欲念,只得尽力张开双腿,挺臀迎凑。

  丁寿说着快了,往复数百下还没有稍歇的意思,楚楚头脑昏沉,耻根处已被多次大力撞击,变得通红。

  丁寿也觉如此下去怕是伤了楚楚身子,可这临门一脚却迟迟不到,没得办法,只好继续大力抽送,只求早早泄了火去,忽然身后一具滑腻丰满的身子贴里上来。

  “爷,别担心,奴家帮你。”杜云娘腻声道,随即一条湿滑肉舌顺着他汗津津的脊背舔舐而下,直至臀孔,也不稍停,丁香雀舌在肛口处轻轻打了个转,便直钻而入。

  异样刺激让丁寿肉棒更加肿胀,杜云娘却没有停息的意思,玉手揉搓着他的卵袋,肉舌吸吮得滋滋作响,又啜又吸,让丁寿背脊一阵酥麻,深入楚楚穴内的肉棒不由跳动了几下。

  杜云娘卖力吸吮,却清楚感觉到丁寿身体波动,含糊说了声:“凤吮珠……”

  已然有气无力的楚楚幡然惊醒,鼓起余勇,肉壁一阵收缩,牢牢裹住了巨大肉棒,花心嫩肉则如婴儿小嘴般吸住了菇头马眼。

  内外夹击下,丁寿只觉一股舒爽直冲顶门,腰眼一麻,阳精喷薄而出,被楚楚花心吸得一干二净。

  喘息声渐平,三条汗淋淋的赤裸身躯纠结在一起,杜云娘爱怜地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楚楚,心满意足。

  “此番爷的精水一点没糟蹋,可遂了你的意?”丁寿盘膝而起,用杜云娘腰间褶皱不堪的罗裙擦拭下身。

  “好似爷没占了便宜一般?”杜云娘菱唇轻抿,抛了个白眼,随即扯过一个半尺有余的木匣,推了过去,“这是从宜春院得来的,爷可满意?”

  “让你去探人的底,你怎么还做起梁上君子了?”丁寿看了匣中银票,皱眉道。

  “不是爷前阵子还肉疼花银子么,怎地又大方起来了,如此也好,爷既看不上,便做了我们姐妹的私房钱了。”说着话,杜云娘便作势欲取回木匣。

  “你们两个还与我分什么彼此。”丁二爷手疾眼快,迅速将匣子抢到自己怀里,虽说这些银票不够给小皇帝修豹房的,可也不无小补,苍蝇再小也是块肉不是。

  “这里面还有一本春宫绢册,虽看不明白来路,妾身觉得绝不简单。”杜云娘一指木匣,认真说道。

  “哦?”丁寿从匣内取出一本无名绢册,见其上绘制了数名裸女,每幅画都摆着不同姿势,所同者每一张图中的女子俱是动作挑逗,神态妖冶,虽是死物,却也让人心旌神摇,情欲亢起。

  丁寿目光一凝,神色郑重,暗道一声:天魔舞!!!

  万象秘籍,浩若烟海,刘秉忠凝其精华,创天魔策十余种魔功,此外还有医卜星象、阵法机关等数项杂学罗列其中,朱允炆创立天魔宫,根据四灵十魔的根骨资质,各授绝学,其余杂学则是各凭喜好,任由钻研,天魔舞便是其中之一。

  舞起之时,裸女身披透明轻纱,翩翩纷飞,妖媚至极,举手投足间便可惑人心神,促进情欲,一般由十六人同舞,又称“十六天魔舞”,蒙元数代皇帝便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朱允炆阴山遇伏,坠落断崖,随身并没带着秘笈图册,教授丁寿时也只是口述了一番天魔舞的来历,丁寿对此倒是理解,若是双腿残废的建文帝突然脱了衣服对他搔首弄姿,估计二爷当时就会从悬崖上跳下去。

  细细翻看了一番绢册,以丁寿了解,这应只是天魔舞的部分残卷,并非十六天魔舞的全本,丁寿冷笑一声,原只是觉得宜春院不简单,没想到竟然与魔门有关,这京师重地果然水深得很啊……

  不论宜春院一秤金的来历到底有何异处,丁寿暂时也没心思去管,而今还有个大事要忙,正德皇帝的大婚日子到了。

  皇帝乃万民之主,婚姻大事也绝不是他一家人关门搞搞就算了,何况悲催的锦衣卫还有着卤薄仪仗的銮仪差事,丁寿身为北司掌印指挥,也休想置身事外。

  正德皇帝的这位皇后姓夏,大兴人,由太皇太后和张太后一同选出,另外还有一同陪选出来的沈、吴二位秀女,分别受封贤妃、德妃,一次就娶仨,二爷看着就眼红。

  要说朱厚照还是很讲义气的,并没忘了丁寿,琢磨着给他寻个迎亲的差事凑资历,被脑子还没烧坏的丁寿坚决拒绝了。

  开玩笑,这么露脸的事朝上那帮老家伙会把这彩头让给自己,纳彩时的正使是英国公张懋,副使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的内阁首辅刘健,纳吉时的正使是保国公朱晖,副使是谢迁与李东阳,他丁寿今儿敢呛行,明天文武百官参他的奏本就够给他修个坟头的,二爷抽风了拉这仇恨。

  要说不需要资历的活儿倒也有一个,礼部有一个主婚者的差事,可那差事真不是好干的,不说礼节繁琐不能出错,还得代替皇帝干一些皇帝不方便干的事,当然肯定不是圆房,而是替代下跪,皇帝坐在奉天殿等媳妇进宫就是了,可这主婚者得按照礼仪到处跪拜,且大多都是四拜礼,二爷真的心疼自己膝盖。

  随着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等一系列折腾,终于到了正日子,迎亲的副使又添了一位礼部尚书张昇,朝臣中没人表示异议,反正是自己人,和谐共存,其乐融融。

  十六岁的朱厚照升座奉天殿,将军卷帘,锦衣卫鸣鞭,宣制官宣读册封制书。

  随后正副使及司礼监内官领了册封皇后的制书,由午门出发,旗手卫鼓吹大乐前导,随后紧跟着册宝、卤薄仪仗、凤舆、礼物采舆等各色队伍,浩浩荡荡,直奔夏邸。

  皇后娘家夏府上下内外打扫一新,自纳彩时起就已在周围挂起了围幙,只留出了迎亲队伍的通道,皇帝老丈人夏儒已水涨船高地提拔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位为从一品,领着阖府上下人等立于府门外搭设的幕次前,等候册封。

  承天门外,百官身着朝服,西向立班,恭谨迎候皇后大驾。

  丁寿混在人群中,头戴五梁冠,手执象牙芴,腰悬金带佩玉,身着黄、绿、赤、紫织成云鹤花锦绶,一派英姿勃发,谁知这位爷心中却在碎碎念叨:什么时候结束啊,眼看时候不早了,这赐宴什么时候开始啊……

  忽觉袖口被人牵动,丁寿一惊,还道不小心失仪被监察御史揪出错来,回身一看却是乾清宫的小太监张锐。

  “丁大人,请随奴婢来。”张锐悄声道。

  丁寿不明所以,还是随着一脸神秘之色的张锐到了奉天殿偏殿,却见刘瑾张永一干人聚集在一起,神色焦急。

  几人见了丁寿,未等他开口,刘瑾已然抢上一步,问道:“可知陛下在何处?”

  还能在哪儿,那小子不只能在奉天殿御座上呆着么,丁寿不经意往殿上一看,御座前的卷帘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放下,从侧面看上面空无一人。

  “皇上不见了?”丁寿惊道。

  “最近皇上和你走得近,你不知道?”刘瑾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盯着丁寿。

  “我哪知道啊?”丁寿叫屈道:“何况经过您老上次教训,小子怎敢再胡来。”

  刘瑾见丁寿神色不似作伪,仿佛把心放下了一半,点了点头,沉声道:“与你无关就好,今天是大日子,容不得再出乱子。”

  张永蹙着眉头道:“刘公公,当务之急是寻回陛下,如今丁大人也不知万岁下落,如何是好?”

  “好在司礼监的人都抢着在新主子面前露脸,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赶快派人细细搜寻,赶在皇后进宫前找到陛下。”

  张永罗祥几个人应声而去,单撇下个丁寿。

  “督公,我呢?”

  “你去西苑寻。”刘瑾道。

  一帮人又不能大张旗鼓,只带了一些亲信内官,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一无所获。

  刘瑾焦急地在偏殿内踱着圈子,一个个回来的人都摇头示意,不由更加烦躁。

  待从西苑赶回的丁寿也两手空空时,众人都没了主意。

  “陛下会不会出了皇城?”丁寿道。

  谷大用下意识撇嘴道:“不会,自从太后前番下了懿旨后,皇上就没出过宫门一步……”

  话说一半,谷大用便已警醒,他们几个都是伺候着朱厚照从小长大的,太知道小皇帝的脾气了,数月来未出皇城一步,怕是早把那位爷给憋疯了,今天大家都有一堆差事要忙,一个没留神,这主儿溜出宫去的可能性太大了。

  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午门处钟鼓齐鸣,声震九城。

  “皇后舆辂已经到了,怎么办?”谷大用急得直搓手,彻底没了主意。

  刘瑾站在殿门前向外张望了一眼,对众人道:“不能让皇后娘娘在午门外久等,准备迎接銮驾,将皇后娘娘直接引进坤宁宫。”

  张永神色也有些慌乱,“按照仪制还要到奉先殿谒庙……”

  刘瑾立即打断道:“皇上不在,谁去谒庙?”

  刘瑾扫视众人道:“只要不误了今夜合卺,明日一早再朝见两宫,这事还遮的过去。”

  几人此时也没了章程,只得各自奔忙去了。

  “寿哥儿……”刘瑾看向丁寿。

  “小子明白,定会在今夜将皇上寻回。”丁寿目光坚定。

  刘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还要保皇上平安无事。”

  坤宁宫内,更漏渐残。

  烫金喜字的龙凤红烛缓缓燃烧,身着吉服的大明国母孤影而坐。

  夏皇后年方十六,能从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自然姿容不俗,可此时秀眉凤目间却带着一股忧色。

  自幼熟读《女诫》、《女则》,针织女红无一不精,邻人长辈交口称赞,被选秀女入宫,便得两宫赏识,匹配天家,一跃为六宫之主,何等风光显贵,数月来勤习礼仪,处处用心,只想今后辅佐夫皇,整肃后宫,做一个大唐长孙皇后一般的良妻贤后,怎奈是……唉……

  平日熟练习演的大婚仪制还有数礼未完,便被迎入坤宁宫,至今未得见皇帝一面,莫不是皇上嫌自己容貌丑陋,才浅德薄,不堪领袖六宫;莫不是皇上对两宫选定的良人不满,心有所属;思前想后,疑虑重重,可这一切,已经由不得她了,一入宫门,红颜深锁……

  第七十四章、念旧情天子失仪·愤不平群臣定计

  宜春院后院的一条僻静小巷。

  一身粗布短褐的朱厚照蜷缩在墙壁阴影中,充耳不闻墙内丝竹之声,只是望着眼前的粉墙碧瓦,四顾茫然。

  “果然在这儿。”总算找到了人,丁寿如释重负。

  朱厚照呆呆看了一眼丁寿,没有吭声。

  “怎么跑出来的?”丁寿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语气有些不善,东跑西颠折腾一整天,水米没沾,肚子里早开始抗议了。

  朱厚照没有被质问的语气激怒,小声说道:“从永巷施工的工匠处摸得一身衣服,随着下工混出来的。”

  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冒充工役偷出皇城,宝贝儿,亏你也能做得出来,丁寿挨着朱厚照靠墙坐下,“皇上,臣知道您的心思,不过……有些事也得挑个时候……”

  “朕知道,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看一眼便走,可是……怎生连门都不认得了……”小皇帝话音中带了一丝哭腔。

  轻叹一口气,丁寿道:“路没记错,陛下,此女来历臣还没来得及禀告……”

  听完丁寿述说,朱厚照脸上充满失望,幽幽道:“这么说,她搬走了,大同!对,朕去大同……”

  丁寿伸手将要窜起来的小皇帝拉了回来,“陛下,您听明白臣说的话么,刘姓女子出身……卑贱,还是断了此念吧。”

  “贱籍乐户又如何,与你我有何不同!?”

  丁寿被朱厚照脱口而出的诘问弄得有些失神,“这个么,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总会有胜过她的女子,何必为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她不同,在她的怀里,朕觉得温暖、舒心,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你这是找妈还是找相好啊,丁寿看着焕发神采的小皇帝,哭笑不得,这孩子缺少母爱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看着丁寿古怪的眼神也有些窘困,恼道:“这是朕的第一个女人,你这欢场浪子,怎懂得情爱其中三昧?”

  丁寿摇头失笑,拉着小皇帝长身而起,“咱们君臣二人贴着墙根交心也不是办法,臣腹中饿得厉害,寻一处酒肆,待臣为您讲一个故事。”

  街边一处小酒馆,几壶烧酒,两碟小菜。

  朱厚照饮尽一杯后,擦了擦唇边酒水,急迫问道:“这么说,你第一次也是和一个乐户出身的女子?”

  丁寿点了点头,“虽说脱籍,可也还是别人妾室。”

  “你想她么?”朱厚照追问道,丁寿的这番借种经历可比他当初还要曲折刺激,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叹。

  “已有了我的骨血,怎能不想?”丁寿以壶作杯,无奈苦笑。

  “何不去寻她?”朱厚照急得身子都探了过来,“朕可以发一道特旨……”

  “瑞珠好说,那孩子又如何自处?将来如何见人?”丁寿喟然,以他的性子,早想把张恕这老家伙给办了以报仇雪恨,可虑及瑞珠等人,又下不得这狠心,借种而生,岂不是要受尽世人白眼。

  朱厚照颓然坐下,细细思量一番,“你我还是同病相怜了?”

  “感同身受。”丁寿点头,“陛下宽心,只要有机会,必将为你了却这心事。”

  朱厚照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丁寿举手相击,“驷马难追。”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丁寿小声道:“陛下,臣这事不是什么光彩的,还请您代为隐秘……”

  乾清宫内已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几位公公,见了被丁寿扶回来的醉醺醺的小皇帝,不由暗呼佛祖保佑。

  张永忙着准备醒酒汤,刘瑾则给这位皇帝老爷换上大婚吉服,一时间轻易决人生死的几位大珰手忙脚乱,丁寿则好整以暇的四处打量朱厚照的起居之所。

  “陛下,您这里还有这个宝贝。”丁寿发现炕桌上有一本《内府秘藏春宫图册》,惊喜地捡了起来。

  “放肆。”刘瑾对着毛手毛脚的丁寿呵斥道,“这是给万岁爷看的。”

  “用不着,朕晓得怎么做。”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的缘故,朱厚照面色通红,“你喜欢便送你了。”

  “谢陛下。”丁寿嘻皮笑脸道了声谢,“那臣就告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回去了。”朱厚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向宫门走去。

  那我住哪儿啊,丁寿为难地看向刘瑾,实指望从老太监处得些指点,却见这一位一步抢出,扶着跌跌撞撞的朱厚照,向坤宁宫那边行去。

  丁寿挠头四顾,瞧见了那边呆立着的张永,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公公,在下有一事请托。”

  “丁大人有事请讲,无须客气。”张永淡然道。

  “豹房已然动工,在下想着能否由乾清宫这里再派一人监工,以备陛下随时问询进展。”

  张永上下扫视了丁寿一番,“丁大人可是担心张忠在其中上下其手?”

  “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想着豹房如此大事,张公公岂能仅是袖手旁观?”丁寿笑意满满。

  “那咱家便谢过丁大人了。”张永拱手道,随即看了看身后捧着醒酒汤的一名四旬太监,招手唤了过来。

  “孙洪,你也是伺候万岁爷长大的,豹房的事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明日便去西苑效力吧。”

  名唤孙洪的太监一脸忠厚之色,闻言并不多话,只是躬身道:“遵命。”

  坤宁宫内,红烛将尽。

  夏皇后心中忐忑,难道便要一人枯坐天明。

  “来了,来了,陛下来了。”坤宁宫侍从欢天喜地地从宫外跑了进来。

  心中大石落地,十六岁的夏皇后掩饰心中欣喜,故作沉稳道:“慌些什么,成何体统!”

  宫女嗫喏称了声是,扶着皇后端坐龙凤帐内,随后便见了摇摇晃晃地小皇帝撞了进来。

  朱厚照酒意上涌,眯着惺忪醉眼,看着帐内佳人玉姿秀容,大着舌头嘻嘻笑道:“刘……刘姐姐,你今晚好……好美,怎么清减了许多?”

  夏皇后心中正在默诵着女官教授的宫中礼仪,纠结该如何与皇帝合卺,未想皇帝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惊愕地摸着脸颊,夏皇后明白皇帝称呼的人绝不是自己,想想半夜苦熬,等到的却是如此不公的对待,心中委屈忿忿,薄薄朱唇轻轻一抿,端端正正道:“好教陛下晓得,臣妾是由两宫选出的正宫皇后夏氏,不是什么刘姓女子。”

  朱厚照用力晃了晃头,终究看清了帐内人,也晓得适才有些失态,讪讪道:“朕酒醉失礼,皇后勿恼。”

  “臣妾不敢。”

  夏皇后面上恭谨,心中却宛似扎了根刺,不知那刘姓宫人会是哪个,蛊惑君王,岂有此理。

  二人在各自侍从引导之下,合卺行礼,随即宫人为二人脱去冠带袍服,垂下罗帐……

  未几,帐内传出断断续续的紊乱鼻息声,以及一种心畏惶恐的呻吟声……

  “不……不要掐那里……陛……陛下……不要……再揉掐了!臣……臣妾受……受不了……嗯……嗯……”

  夏皇后声音颤抖,鼻息咻咻。

  红罗帐内,正德皇帝紧紧压在全身赤裸的皇后身上,双唇在少女椒乳上不停吸吮,右手掐捏着圆滚尖挺的乳峰顶端,两粒豆蔻已被刺激得红嫩突挺。

  酥麻疼痛不时由前胸袭来,夏皇后难以自禁的轻哼呻吟,双手也紧紧拥搂抓掐着身下锦褥。

  虽经老宫人在事前交待过男女之事,可双峰间涌生出未曾经历过的舒爽悸痛,还是让她神思迷茫,长有稀疏茸毛的玉门处已然玉露微渗,这就是男欢女爱么,好似挺快乐的……

  若是朱厚照耐心将前戏做足,倒是会给小皇后留下一次美妙的回忆,可仅有一次经验的正德帝却不知这些,急不可耐的分开一对粉嫩玉腿,伏在她身上,下身用力一挺,惊恐的呼痛声忽地响起……

  “痛……痛死了……不要……求陛下……你快起来……臣妾那里好痛……呜呜……”

  突来的刺痛让小皇后娇躯颤抖,玉体不受控制的狂乱挣扎,修长玉腿毫无着力处的屈伸踢蹬,额头已渗出细汗。

  骤然间冲破少女下体的阻碍,猝不及防的龙根也是有些痛感,朱厚照暗道怎与刘姐姐在一起时有些不同,虽不明所以,还是以过来人的语气频频安慰身下可人:

  “你别怕,已经进去了!待会儿便不痛了,而且会舒服的。”

  “可是……臣妾真……真的好痛……求陛下……轻些……”

  “嗯……放心……朕开始动了……”朱厚照宽慰几句,便试着将龙根缓缓抽送。

  “痛……还有点痛……而且还涨得……嗯……嗯……”

  小皇帝轻抽慢送下,夏皇后眉头渐渐舒展,下身创伤痛楚似乎减轻,柔弱娇躯也轻轻扭动。

  见身下人的样子有了几分当初刘姓女子交合时的模样,朱厚照认为时机已到,立刻加重了力道。

  “啊……痛……痛啊……陛下”

  颤抖着的哀鸣声突然响起,夏皇后玉掌扶住朱厚照肩头,螓首轻摇,哀求道:“请陛下暂缓。”

  酒意上头的朱厚照早已不耐烦,抽身而起,抱怨道:“怎地如此麻烦,和刘姐姐做的时候便那般爽利!”

  听得朱厚照此言,夏皇后今夜苦等的委屈心酸再也抑制不住,“陛下若是觉得臣妾品貌才德不堪为六宫之主,废黜发落便是,何故以一狐媚子几番羞辱……”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朱厚照心火骤起。

  皇后被朱厚照呵斥的一惊,更是难过,不觉哽咽低泣。

  朱厚照也觉适才有些过火,有心赔礼又不知从何而起,心烦意乱,掀开罗帐,喝道:“服侍朕穿衣。”

  几名宫人低头而入,七手八脚地服侍朱厚照,小皇帝随意低头一看,“血,血,朕受伤了?!”

  一位老尚宫垂首道:“陛下宽心,这是皇后娘娘的处子元红。”

  轻哦了一声,这位爷好歹还知晓这是女子贞洁象征,想想今夜所为也确实有些过分,语气放缓道:“梓童好生安歇吧,今夜朕去乾清宫安寝。”

  红罗纱帐内,夏皇后瞧着皇帝身影消失不见,两行珠泪挂在如玉般的粉面之上,汩汩不息……

  乾清宫暖阁内。

  丁大人此时捧着皇家的性启蒙读本看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松弛,口水都快要滴了下来,直到朱厚照来了近前他才醒觉。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丁寿擦了擦口水,问道。

  “真是败兴,快也不行,缓也不行,轻了不行,重了还是不行。”朱厚照气鼓鼓地坐到床上,“还是刘姐姐好,只嫌朕气力不足。”

  丁寿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听了些不该听的,“陛下且放宽心怀,改日臣陪陛下到南海子游猎散心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太后不让朕出宫?”

  “微臣去讨这道恩旨,就说陛下要亲手为太后打几个野味补身子。”丁寿拍胸脯打了包票。

  “哈,朕忘了,在母后那里你的面子大。”朱厚照两手一拍,戏谑说道。

  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丁寿心中有些嘀咕,轻声道:“既然陛下回宫,臣便告退了。”

  “回什么回?乾清宫九间暖阁几十张床,还找不到一张你睡的,今晚就和朕抵足而眠吧。”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丁寿手腕。

  “你个倒霉孩子,结婚日子不睡老婆,拉着二爷算怎么意思。”丁寿已经恶意揣测这熊孩子有捡肥皂的爱好了。

  “再把你和那个什么瑞珠的事与朕细细说说……”此时的朱厚照一脸贱兮兮的模样,哪还有大明帝国九五之尊的半分威严。

  天色破晓。

  坤宁宫内,十数个宫人穿梭不停,服侍着皇后夏氏梳洗装扮。

  夏皇后一双漂亮杏眼此时已肿的像两个粉桃,只是尽力用水粉遮盖。

  “皇后娘娘……”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慌什么!”夏皇后威严地呵斥道,随即挥手让周边宫人退下。

  待宫人散尽,夏皇后急切地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陛下昨夜在哪里就寝?”

  “奴婢打听到了,陛下昨夜的确回了乾清宫。”小宫人回道。

  “可还有什么女官伺候?”夏皇后追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小宫女有些犹豫。

  皇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昨晚上陛下是和锦衣卫的丁寿丁大人同寝的。”说完这句话,小宫女的头都快垂到了胸口上。

  “难道陛下还有断袖分桃之好?”皇后蛾眉紧蹙,贝齿紧咬红唇,恨声道:“佞幸小人,竟以谄媚侍君……”

  御马监。

  张忠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案后,冷眼打量着一旁查看账目的孙洪。

  孙洪聚精会神,似乎并没发现张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来,捧着账册到了张忠身前。

  “张公公,这里面似乎有几个数目不对。”孙洪指着账册道。

  张忠并未看眼前的账册,而是一手将其合上,脸上满是笑意道:“老孙,你虽是年初在乾清宫升的太监,可毕竟是从御马监出去的。”

  孙洪点头称是,“彼时多蒙张公公关照。”

  “关照谈不上,虽说你在涿州,咱家在霸州,可毕竟都是直隶同乡,这守望相助还是应当的。”张忠大度地摆手道。

  孙洪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搭腔。

  张忠起身将孙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些苦命人,无儿无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万岁爷就是本分,其他的也无非就是攒些送终养老的散碎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公公说得透彻。”孙洪颔首。

  张忠对孙洪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这里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宫里人都门儿清,万岁爷也是体谅下人的,所以……”

  张忠将桌上账册推向孙洪,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洪看了看眼前账册,又抬头望向张忠,笑道:“好处就不必了,在下一介内臣,既无内顾之养,又无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几个钱,单凭俸禄已然尽够了。”

  “这银子是锦衣卫那冤大头的,你替那小子省什么?”张忠不觉提高了声音,急声道。

  “是谁的银子不重要,这差事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咱们这些人已经进不了祖坟,尽不得孝,总不能连个”忠“字都没了吧。”

  “其中利害,还请张公公细细思量,今日之事,便当从未有过,保重。”孙洪起身告辞。

  张忠瞪着眼睛看着孙洪出了房门,胸中火气越来越旺,抬腿将桌案踢倒,随后疯了般将手边物件摔个粉碎。

  “张公公,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啊?”一个讥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忠更恼,森然回身,煞气凌人道:“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看你老子的笑话!?”

  司礼监徐智倚门而立,闻言不怒反笑:“张公公若有兴致,咱家为你摆酒消气如何?”

  秋日暖阳,清风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负手立在左顺门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门重檐。

  震泽先生念头通达,性情高洁,虽说未如廷推荣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心,但他自觉官场资历本就不比焦孟阳,倒也不至耿耿于怀。

  “左堂大人,进宫何事啊?”司礼监掌印王岳笑迎而出。

  王鏊笑着施礼,从身后从人处接过一个漆盒道:“内相请了,前番经筵之时,陛下问及老夫家乡野茶,并蒙恩赐名”碧螺春“,适逢家人进京,又带来几斤,不敢专美,特来进献,权作陛下大婚贺礼。”

  “老大人费心了,您老与陛下君臣相得,师生情深,留著青史,必是一番佳话。”王岳伸手接过漆盒,不禁赞道。

  王鏊捋髯开怀,“内相过誉,老夫愧不敢当。陛下何处,还请引见。”

  王岳面色古怪,“此时陛下不在宫中,而在”廊下家“……”

  王鏊由着王岳引路,来至皇城永巷,只见店铺相连,叫卖不绝,三三两两的主顾们东挑西拣,讨价还价,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何人这般大胆,在皇城之内经商贩货,体统何在!”王鏊被眼前奇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哪里,老夫要上本劝谏。”

  王岳苦笑一声,“左堂随我来。”引着王鏊进了一间酒肆,柜上有账房拨着算盘,垆前竟还有妇人卖酒。

  “这……这都是何人,闲杂人等直入禁中,皇家体面何存……”王鏊已经被乱糟糟的景象惊得语无伦次。

  王岳延请王老大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大人宽心,这些人都是宫人装扮,并无市井之徒。”

  王鏊还是忧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见陛下。”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一个跑堂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王鏊没好气地连连挥手,“那个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你怎么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头戴毡帽,身穿麻布短褐,腰系白围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宝贝学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吓得王鏊当即站了起来。

  “王师傅且座,想吃点什么,这顿算我请。”朱厚照做买卖很是四海,大方说道。

  “这……这是……”王老大人还没缓过神来,呐呐难言。

  “王左堂带了些家乡土产”碧螺春“,进献陛下。”王岳在一旁解释道。

  朱厚照听了不由几分雀跃,“太好了,这里正无好茶迎客,王师傅辛苦了。”

  “陛下啊……”王鏊突然间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王鏊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先帝大丧,小祥未久,虽大婚已毕,吉礼告成,陛下更应勤于政事,如今这般耽于玩乐,虚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之治,臣疏于教导,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王守溪一番话情真意浓,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经历过谢阁老滔滔不绝的口水攻势,这点唾沫星子对小皇帝而言不过毛毛雨,左耳听右耳冒罢了。

  “王师傅所言甚是,朕知道了。”朱厚照说着便要扶王鏊起来。

  震泽先生此时动了真情,只是哭求劝谏,死活不肯站起来。

  “喵——喵——”

  “怎还有家畜在此?”被打断情绪的王老大人极端不满,扭身呵斥,随即被吓得瘫坐于地。

  一只猎豹伏在身后,毛茸茸的脑袋正冲着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

  “喵——”,刚又叫了一声,猎豹便被脖颈上皮索牵动,带到了一边。

  “王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谁,快把大猫牵开。”丁寿将手中绳索交给身后侍从,又连忙把王鏊给扶了起来。

  这段时间二爷玩的疯起,没想到大明皇帝狩猎是用豹子代替猎狗的,这玩法不要太土豪哟,现在丁寿的一大乐趣,便是牵豹擎苍,千骑卷平冈,南海子猎场的飞禽走兽,这阵子可是倒了大霉。

  “你……你……有辱斯文。”不知是气是怕,王大人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

  “王师傅所言都是忧国忧民之事,我当从而行之,且请宽心回府安歇吧。”小皇帝道。

  有心继续进谏几句,但看了看在旁边龇牙的猎豹,王大人心有余悸,由王岳扶着快步离开。

  “今天猎了些什么?”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王老师适才话说得有点多,唾面自干怕是等不及了。

  “三只野兔,两只狍子,还有一只黄羊。”丁寿命人将猎物送进后厨。

  朱厚照一个劲儿摇头,只是嫌少。

  “陛下您担待点吧,微臣就这几个人去射猎。”丁寿无奈,他又不是黄羊猎手皇太极和兔子终结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着一边那个时速百公里的外挂,这点东西还不一定捞得着呢。

  朱厚照继续摇头,待看见桌上漆盒时,不由眼睛一亮,连声嚷道:“快快,换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请众客官惠顾……”

  东厂,内堂。

  白少川附在刘瑾耳边,窃窃私语。

  刘瑾面无表情,待白少川肃立一旁,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白少川没有动,低声道:“可要属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刘瑾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少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开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为营,徐徐而进,丁兄如此招摇,怕会引得内外瞩目,届时惹火上身,坏了督公大事……”

  “小川……”刘瑾声音转冷,“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是,属下知罪,属下告退。”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这般宠着那小子,不忧心手下心生怨恚?”伴随着一阵咳嗽,高凤由后堂转出。

  刘瑾眼神空洞地看着空旷厅堂,冰冷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丝暖意,“年轻人,玩性大,且由得他吧,还能无忧无虑地玩上几年啊……”

  八月望日,奉天殿,大会朝班。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天殿鸱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璇、天玑、天权星不明。此皆上天警示,乞请陛下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

  首辅刘健在班首听得暗暗点头,前几日老哥们王鏊在宫里被气得不轻,总要给他出一口气,可说实在的,皇帝和他身边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提得够多了,刘阁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这些说事。

  正好瞌睡来了有枕头,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有变,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才会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刘阁老都对不起文臣之首的职业操守。

  待马前卒杨源奏毕,刘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纪元之初,天变迭见,是以仁爱警戒者至关。前代之典,凡遇天变,必减膳撤乐,今陛下亦当每日早起,祝天拜庙,然后视朝,修身自省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刘阁老毕竟七十多了,一口气说到此,润口嗓子,打算继续,忽听左班靠后有一人道:“刘阁老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还在班中的谢迁眉头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头看去,果然,蹦出来的是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几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之变,千百国皆应之,国君行政之善恶,莫非一日月间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警,皆为吾皇告诫,则上天何以独偏中国?”

  “这个……”刘健捻须不语,明人的眼界那里摆着,前番文华殿杨廷和与丁寿一番舌辩已经讲得清楚明白,非要闷头死不认账有些说不过去;要是梗着脖子强辩说中华乃天朝上国,其余皆蛮夷蕞尔之邦,老天就是厚爱大明你能怎么着这类的口水话,不好意思,刘阁老还没有清末徐大学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子的勇气。

  谢迁看着王廷相便觉心中有气,暗道这王子衡定是已和刘瑾一党,真个斯文败类,当即出班反诘道:“那依王给谏之意呢?”

  谢阁老素来能言善辩,打定主意此番无论这小子说出什么话来也要当庭驳倒,寻个错处贬离中枢,省得老给哥几个添堵。

  王廷相向御座跪拜,恭谨言道:“与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请陛下摒鹰犬,停骑射,节财省役,以宽民力,进贤去佞,振奋朝纲,赏功罚罪,匡正法纪,则万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简单,上疏便上疏,就事论事他没意见,扯那劳什子天变示警算哪档子事。

  刘健与谢迁对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这般说辞,不过也无暇细想,自己想说的话都已被说出来的,于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议。”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欣赏臣子互掐,不想转眼间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节财省役?我也得有财可节啊,光禄寺的供奉都减了,难道还要宫里一大帮子人天天清粥小菜的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们和你们儿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凭什么苦都让我受啊!

  朱厚照越想越气,眼看就要发作,侍卫一旁的丁寿拉了拉他衣袖,悄声道:“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气,可这时候翻脸,刘健谢迁皮糙肉厚毫发无损,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寿着实不愿这位子衡兄变成了替罪羊。

  狠狠看了下面给自己气受的臣子们,朱厚照咽下这口恶气,点头道:“你们所言,朕知道了,退朝。”

  大学士李东阳府邸花厅。

  “王子衡乃气学门人,对天人之说见解与我等偶有不同,木斋何必与后进做意气之争。”李东阳温言宽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谏,圣上置若罔闻,上疏弹劾,又都留中不发,视之若无,仅一句”知道了“便搪塞而过,如何使得?”

  谢迁愤愤不平,用力拍着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声说道。

  “木斋息怒,毕竟已上达天听,且待些时日,以观后效。”李东阳笑着继续劝解。

  “唉,只怕陛下身侧宵小环顾,蒙蔽圣听,终不得改啊。”司礼监掌印王岳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了口香茗。

  “圣上那廊下家……究竟是何人引导?”想起那天永巷所见,好好先生王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还能有谁,刘瑾啊,哦,还有他举荐给陛下的那位丁寿。”王岳放下茶盏,再拱了一把火,“不只廊下家,如今西苑大兴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张罗修的。”

  “黄口小儿,骤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蛊惑圣君,实不为人子。”王鏊愤愤不平对着刘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阁部,叨居重地,若只苟容坐视,岂不既负先帝,又负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夺。”李东阳忙替刘健解围。

  一向果决擅断的刘健此时有些举棋不定,根据以往同小皇帝的斗争经验,无论是裁撤传奉官还是消减皇室供奉,只要几位顾命大臣以请辞相挟,便会尘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让步收场。

  法子好用可不能滥用,小皇帝才几岁啊,后面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三天两头递辞呈吧,何况刘阁老已经感觉到朱厚照对他们隐隐的抵触心理了,心中不由哀叹,先皇啊,老臣真想念与你相处的日子啊。

  手指轻轻敲击身侧案几,思忖良久,刘健还是难以决断,“直言劝谏,乃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还是因循旧制,时时提点陛下亲贤远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谈,王鏊对此回复有些不满,转首对身侧人道:“东山,你怎么看?”

  已然致仕却还驻足京师的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一直低眉敛目,默不出声,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须从长计议。”

  见了王鏊失望之色,刘大夏宽慰道:“守溪不必多虑,事事有备,方能无患,其事吾等早已谋划多时。”

  听了刘大夏一番讲解,王鏊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东山不愧久掌兵部,深谙兵家虚实之道。”

  刘大夏干瘦的面颊得意地抖动了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岳,“内相,你那里布置的如何了?”

  “未雨绸缪,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也在咱家眼里。”王岳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嘿嘿笑道。

  四海居,名气比不得松鹤楼,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酿,却能在酒肆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老板是川人,兼职掌勺,一手川菜尤为地道,且待人和气,逢人便笑,四海居客似云来,人人都夸这老板财星高照,好运道。

  掌柜的自知自家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脚下有一席之地,皆是拜一位贵人之赐,不说官面上的人物从不打扰,连一些吃板子进衙门如家常便饭的青皮混混,登门一次后便再不出现,好似北京城内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物。

  如今那位贵人正在雅间独酌,每次前来只要一壶川地的“文君醪”,且不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饮,离开时酒钱照付,虽说行止怪异,但老板的生意经便是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一壶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前,细细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味,似乎嘴中只有淡淡的苦涩。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白少川轻轻吟诵着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戚容,文君夜奔,当垆卖酒,千古佳话。若是卓文君预知今后有作《白头吟》之时,曾否后悔不该聆听那曲《凤求凰》呢……

  “自怜自惜,自悲自叹,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蓝布门帘挑开,身着便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举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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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愁上愁君臣反目·毒中毒各怀心机

  四海居,雅间内。

  “范公公?”白少川手托瓷杯,星眸微睐,面对这位名义上的内廷第二人,并无起身行礼之意。

  范亨竟出奇地没有恼怒,自顾坐到白少川身侧,笑问道:“白老弟似乎有心事,与咱家倾吐一番可好?”

  垂首注视着手中酒杯,白少川蓦然一笑,“在下何时与范公公有了交心的情分?”

  “白老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范亨今日的涵养着实让人惊讶,和颜悦色继续道:“东厂三铛头龙章凤姿,才华出众,便是王公公亦常为嘉许。”

  “哦?白某何德何能,敢当司礼监诸位垂意。”白少川不露声色,缓缓将杯子放置在了矮桌上。

  “老弟何必自谦,咱家虽看刘瑾碍眼,但也知晓自他接手东厂以来,人才大聚,耳目遍及朝野内外,可谓气象一新。”范亨凝视白少川道:“白老弟在其中居功至伟。”

  “此皆赖督公运筹,丘、谷二位公公谋划,东厂同仁鼎力协助,白某怎敢贪天之功。”白少川水火不浸,若无其事。

  范亨淡淡一笑,“恐不尽然吧,刘瑾等人随侍今上,无暇分身,柳无三目无余子,雷长音超然物外,十二领班各怀鬼胎,若无白三铛头恩威并施,这东厂怕早已是一盘散沙……”

  “范公公莫非忘了四铛头?”白少川抬头扫了范亨一眼,“丁兄蒙万岁青睐,督公信重,执掌诏狱,身膺重任,如今乃东厂第一得力干将。”

  “丁寿?”范亨“哈”一声嗤笑道:“这小子倒真是个人物,官儿升得快不说,这惹祸也是一流……”

  一口干了杯中酒,范亨不客气地自斟一杯,摇头晃脑道:“入仕不过一年光景,便把文臣武将、外戚勋贵得罪了个遍,咱家这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寻死的……”

  “偏偏刘瑾还把他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范亨乜斜着白少川,若有若无道:“这小子该不是老刘在外边的野种吧?”

  白少川星目微寒,冷冷道:“范公公慎言,督主少时入宫,这脏水泼不到他老人家身上。”

  听出白少川语气不善,范亨微微蹙眉,凝望着杯中酒水,慢悠悠道:“文君醪,好名字,卓文君当年先为孀妇,后又险些成了弃妇,不过比起唐门那位苦命女子,前人算是命好的……”

  白少川蓦地脸色一变,以掌在桌底一托,这张矮脚方桌却是纹丝不动,范亨的一只枯瘦手掌不知何时轻轻捺在了桌上。

  范亨举杯啜饮了一口酒,缓缓道:“白老弟若是想和咱家掀桌子,最好先称称自己的斤两。”

  白少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将桌下手掌抽回。

  “范公公知道的很多?”

  “只怪三铛头风采照人,实是引人注目。”范亨得意道:“司礼监虽说丢了东厂,可这耳目么,还不全是摆设。”

  白少川嘿然不语。

  “老弟若在刘瑾手下一帆风顺,哥哥我绝不说半句废话,可如今么……”范亨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那丁寿后来居上,刘瑾处处委以重任,还将他直接引荐于今上,你为东厂效力多年,至今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区区铛头,那小子已然执掌北司,独当一面……”

  “督公对我有收容庇佑之恩……”白少川犹疑道。

  “狗屁,那是你对他还有用,刘瑾若对你真心庇护,何不直接灭了蜀中唐门,还不是想借着那帮人威逼你不敢离心离德,”范亨循循善诱,继续道:“可而今刘瑾大力栽培丁寿,待那小子羽翼丰满,只消将你逐出东厂,哼,老弟怕是连卓文君的下场都不易得……”

  白少川剑眉紧蹙,凤目含愁,不发一言。

  范亨直起身来,轻声道:“个中利害,白老弟自己思量,咱家告辞了。”

  直到范亨挑帘出门,白少川还是不动如山。

  良久,白少川才端起面前瓷杯,杯未及唇,剑眉一扬,眼中忽闪起一丝戾色,五指用力,杯碎酒迸。

  东厂,内堂。

  刘瑾懒散地靠在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一手支颐,一手随意伸出,任由坐在床前踏脚上的白少川帮他修整指甲。

  白少川细心地用手中象牙柄的锉刀将刘瑾指甲一个个打磨得整齐光亮,好似无意说道:“督公,下面探到消息,武定侯与英国公来往甚密。”

  刘瑾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据探子说,似乎与四铛头有些关联。”白少川用柔软的拇指轻按打磨完的指甲,探查有无毛刺。

  “什么事?”刘瑾睁开了眼睛。

  “武定侯府的小侯爷郭勋与九城大豪骆燕北的女儿骆锦枫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也有意撮合,不过近来丁兄与骆大小姐有了些纠缠,郭小侯爷似乎吃了些亏,便诉诸长辈……”

  刘瑾似乎来了兴趣,直起身子道:“那骆家丫头品貌如何,可配得上寿哥儿?”

  “这个……”白少川皱了皱眉头,只得回道:“骆锦枫家学渊源,又得拜峨眉名师,武功自是不差,容貌么,她母亲凤夕颜便是昔日武林中出名的美女,骆锦枫传承母貌,性子温婉,不似其母般刚烈狠辣。”

  “好。”刘瑾开心地一击双掌,“老谷说得对,这小子当真命犯桃花,那小子什么时候办喜事,宣府那次就没赶上,这次怎么也得喝顿喜酒……”

  “督公,”白少川急声道:“武定侯开国辅运,英国公奉天靖难,两家勋戚在军中根深蒂固,我们夹袋中并无可以抗衡的人物,若是开罪了他们……”

  “开罪了又怎么样?”刘瑾反问,随即不屑道:“他张懋上疏时可曾顾忌过咱们,是疖子早晚要出脓,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蹦出什么花样?”

  白少川垂下头来,嗫嗫嚅嚅道:“督公对丁兄果真另眼相待。”

  刘瑾轻轻托起白少川的下巴,口气戏谑:“小川,你近来的牢骚越来越多喽。”

  在大明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之时,正德元年步入了金秋九月。

  自初一日起,宫中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宫人们则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以备过冬。

  宫眷内臣则要从初四起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待九九重阳佳节,随侍皇帝驾幸万岁山登高,这一切宫中早是惯例定制,虽说繁杂,却井然有序,直到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什么?江南织造无钱赶制龙衣?”朱厚照放下菊花酒,惊愕地看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

  “是,九月初二,尚衣监崔杲上本,江南织造无银可用。”王岳低眉顺眼地答道。

  “造龙床没人,制龙衣无钱,朕做什么大明天子,一个穷措大罢了。”朱厚照委屈地想哭。

  “崔杲的手本里就没提及如何解决?”坐一边正在和一只兔腿较劲的丁二爷突然开口问道。

  看了眼这不知尊卑的小兔崽子,陛下如今到哪里都带着他,就差直接住宫里了,王岳心中又妒又羡,还是老实答道:“有,崔杲请按前例,奏讨户部往年支剩的一万二千盐引,以解燃眉。”

  “那不就得了,陛下,比照前例吧。”丁寿扔下兔腿,用胸前的锦绣补子餐巾擦了擦嘴道。

  正德皇帝也是转忧为喜,“老王,以后话都一次说出来,害得朕白白忧心,告知韩文一声,就这么办吧。”

  奉天门,早朝。

  “陛下以所余盐引织造龙衣之事,户部不敢奉旨。”户部尚书韩文之言铿锵有力。

  “国朝初立,太祖设盐法,许盐商纳粮开中,补九边之需,后经先帝时叶淇变法,变纳粮为纳银,名之虽变,其实尚同,盐课所得,皆为边费,不可挪用,且陛下自有内库,何用户部拨银。”

  “韩大人,祖制当真不可改?”丁寿觉得这时应该出来说句话。

  韩文斜睨丁寿道:“断不可改。”

  “下官近日翻看经历司旧档,倒是看到一些例外,远的就不说了,自纳银开中后,弘治九年,户部将二万八千盐引用于龙衣织造,弘治十年与十二年,各有两万盐引用于织造,弘治十四年,在两万盐引之外户部又加盐价银三万两,韩大人,户部又作何解?”

  “这个么?”韩文捋着胡子有些犯难,心道这理由不太好编,求助地看向了首辅刘健。

  “先皇温良敦厚,亲近老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陛下肯效法先皇,广开经筵,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些许用度小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刘健你丫这是彻底不要脸啦,丁寿满怀钦佩地看着刘阁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怕小皇帝从御座上跳下来打你。

  朱厚照的表现倒是让丁寿跌碎了眼镜,一向急躁的小皇帝没有发火,静默良久,连刘健都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时,小皇帝终于开了口。

  “众卿——”声音平静,不见喜怒。

  “臣在。”群臣俯首。

  “皇考向来敬重老臣,朕也愿萧规曹随,对诸卿所奏皆听之任之。”

  朱厚照突然掰起了手指头,“朕即位之初,诸位先生便以先皇遗诏为由,裁撤锦衣卫及内官上万人,其中仅御用监便有七百余人,今年督造龙床等御用之物人手不足,需增六人,你们不许,朕准了……”

  刘健与谢迁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五月以来,淫雨霏霏,你们有人说天象异常,是因为皇考宾天,朕不够哀痛所致,朕认了……”

  钦天监少卿吴昊缩了缩脖子。

  “大婚之礼,你们说国帑不足,不应靡费,从六十万降到三十万,朕许了……”

  户部尚书韩文脸上有些发烧。

  “今日,朕便做一回主,盐引之事下旨照办,再有奏扰者,严惩不贷。”朱厚照起身而去,丁寿连忙随后跟去。

  “刘阁老怎么办?”

  “陛下固执己见,几位大人拿个主意啊!”

  待皇帝没了影子,朝臣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将刘健等人围在了中间。

  “诸公放心,内阁不会乱改祖制,吾等将拒写特准盐引的敕书,诸位也当上疏陛下收回成命。”刘健淡然道。

  “那是自然”,群臣纷纷点头称善。

  有了几位大佬首肯,已经闲的浑身发霉的六科十三道言官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摆开阵势对小皇帝口诛笔伐,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怎奈这回朱厚照是铁了心强硬到底,奏疏留中不发,连话都懒得回。

  “西涯,你要与我拿个主意啊。”户部尚书韩文满含希望地看向李东阳。

  朱厚照这番强势是韩文没有预料到的,韩尚书倒是不介意大家抱团摆开车马同皇帝斗上一斗,可前提是焦点不能在自己身上,皇上赢了自己第一个倒霉,即便刘健这方胜了,他也会被皇帝记恨上,以韩大人宦海数十年的经验,被皇帝惦记上不会太好过,只消借着某个由头顺水推舟,便有自己好受,马文升和刘大夏便是前车之鉴。

  当然,不可否认,丢官后会在朝野间有个好名声,可名声又不能当饭吃,韩大人对现在户部堂官的位置非常满意,真不想便宜别人,刘健而今是火上头了,不会率先服软,韩文便把主意打到了三公中多谋的李东阳身上。

  “贯道啊,当日你若是词锋柔和些,不要把话说死,何至今日啊。”李东阳看着焦头烂额的韩文,略带埋怨道。

  “当日不是晦庵暗示老夫要量入为出么,怎地都错在了户部?”韩文抱屈道。

  “好了,不提这些了。”李东阳轻抚眉心川字,思忖一番道:“如今不给盐引怕是陛下那里面子过不去,还是给吧……”

  “给了盐引,不说刘晦庵,我就要先被言官们骂死。”韩文急得站了起来,那帮子言官是指着骂人刷存在感的,疯起来可不分敌我。

  “且听老夫把话说完,自然不能全给,折中一下,六千引吧。”

  “这样好,这样好。”韩文听得连连点头,“既保全了陛下面子,又未全遂了圣意,在朝野间也有个交待,只是晦庵那里……”

  “晦庵而今怕也是骑虎难下,”李东阳笑道,“待我拉着木斋去分说一二,随后咱们一同进宫面圣。”

  三位阁老连同大司农一同进了乾清宫,小皇帝对待几位还是很客气,赐坐上茶,问明来意。

  几位大人端着茶,洋洋得意地将打算说出,满以为小皇帝会感恩戴德表示几位先生用心良苦,今后必不相负等等,几位再说几句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的漂亮话,最好再挤出几滴眼泪,大家抱头痛苦一番,多完美的君臣相得典范,谁知道……

  “一半?为什么只给一半?”朱厚照大声问道。

  刘健嘴中热茶险些喷出,这倒霉孩子还想怎样,强咽下一口闷气,悠悠道:“陛下,这一半已是有违祖制,老臣等已是赧颜违制,陛下犹嫌不足,当晓知足常乐之理。”

  先谈祖制,现在又谈知足,朱厚照肺都气炸了,气呼呼道:“户部能给,便是朕当日无错,既然给了又不全给,作何道理?”

  和毛头小子打交道就是累,一点讨价还价都不懂,天下事若都按道理来讲,岂不简单多了,李东阳暗自摇头,面上还是微笑道:“户部肯解盐引,是为解内廷供奉之急,若是给得多了,少不得有人私自夹带,中饱私囊,从中得利。”

  “天家供奉,谁人有此胆量?”朱厚照不解道,“即便有人上下其手,可命有司缉拿,依法惩治便是,关盐引解送多少何事?”

  “内廷采买,织造供奉,皆是内臣操办,阉竖多贪鄙之徒,见利忘义,禁之不绝,若是交由文臣采办,自无此虞。”谢迁道。

  朱厚照彻底明白了,这几位压根不是反对盐引批复,是打根儿上认为只要太监掺进来,就不会有好事情。

  小皇帝不能理解,从小到大陪同他的那些太监怎么就如此遭人鄙视,起码这些奴婢为他做事尽心尽力,不会推三阻四,更不会道貌岸然的同他将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依先生所说,若事事启用文职,则无贪渎之祸?”

  刘健等人未听出正德语气不悦,都连连点头,“正是,吾辈文臣熟习孔孟之道,读书明理,身负皇恩,必不辜负朝廷所托。”

  小皇帝冷哼一声,道:“不尽如此吧,古往今来贪官之中文臣又何曾少了,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先生辈当自知。”

  刘健等人霍然变色,刘健沉声道:“陛下此言谬矣,老臣闻之惊心,倘先帝九泉闻此悖论,何能安枕,老臣愧负辅政之责,无颜苟居高位,请赐骸骨,告老还乡。”

  说罢刘健跪倒在地,谢迁、李东阳连同韩文随后拜伏,“臣等请辞。”

  又来这套,朱厚照抿着双唇,呼呼喘着粗气,还是走下御案,扶起几人道:“几位先生所说皆金玉良言,朕心顿悟,盐引之事便遵从诸位之意行之吧。”

  刘健几人走在宫中夹道上,个个俱是阴沉着脸。

  “木斋,老夫原本以为陛下年轻气盛,难免一时懵懂,待年齿渐长,终有明理之时,而今看来,老夫错了。”

  “晦庵不必自责,陛下身侧群小环绕,难免偏听偏信,只要去除奸佞,这大明还是大明。”谢迁双手笼在袖中,目光炯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刘健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贯道……”

  韩文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听得刘健呼唤省过神来,“晦庵,何事?”

  “有一件事需你去做。”刘健眼神锐利,嘴角边带着一丝冷酷笑意。

  户部郎中李梦阳近日来可谓斗志昂扬,上蹿下跳向皇帝进言上疏的可不止科道言官,他李献吉若不参与其中,怎对得起文坛七子这响当当的名号。

  今日户部该他当值,当李梦阳入户部值房时,诧异地看见本部堂官韩文在那里默默垂泪。

  “韩部堂,这是何故啊?”李梦阳惊讶问道,他们这些文人士子都自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至于养气功夫有没有这么到家是一回事,可这一部正堂毫不避人的抹眼泪算哪门子情况。

  “献吉来了。”韩文抹了抹眼泪邀李梦阳入座,仰天唏嘘着将乾清宫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陛下果真如此说?”李梦阳也变了颜色,朱厚照的言论中透露出对文臣浓浓的不信任,让李郎中对文臣前途深感危机。

  “陛下执迷不悟,国事倾颓,旦夕事耳啊,呜呜……”也不知韩文老大人是否犯了泪眼,眼泪说来便来。

  李梦阳起身踱步,忽地转身,朗声道:“公为国之重臣,义同休戚,徒泣何益!下官已有定计。”

  “计将安出?”韩文睁开泪眼,希冀地望向李梦阳。

  “今上身侧群小环绕,蒙蔽圣听,致有此昏聩之言,倘若扫除群奸,澄清玉宇,则必然言路大开,广纳忠言。”李梦阳侃侃而谈。

  “连日来谏官交相弹劾内侍,其势已成,部堂大人此时振臂一呼,倡议群臣联名复奏,固争除奸,阁中诸公皆为元老大臣,必是其议,则去刘瑾辈,易如反掌,此谓机不可失。”李梦阳颇为自得,古之名士运筹帷幄,不过如此吧。

  小子,你还是太嫩啊。韩文心中讥笑,面上全是激奋之色,抖袖而起,朗声道:“献吉所言甚是,老夫年岁已高,权当以死报国罢了。”

  韩文忽又面露难色,踌躇道:“只是此奏须慷慨激昂,老夫血气已衰,力不从心啊……”

  李梦阳迫不及待道:“部堂若不见弃,下官愿为执笔。”

  清君侧,扫奸佞,李梦阳可以预见,此奏一出,必然振动天下,李子之名士林仰望,这送上门的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

  “如此有劳献吉了。”韩文颇有几分怜悯地看着这位大明才子,事若成自然少不得分润一些好处,倘事有不济,傻孩子,这奏疏可是你写的……

  李梦阳这边快速备下笔墨纸砚,一边研磨,一边构思文脉,以他的意思,怎么也要洋洋洒洒数万言才好显示胸中文墨。

  韩文一见便知其意,暗自摇头,出言提点道:“献吉,奏疏不可过于文饰,文过则陛下不能自省;字也不必多,否则未必有暇一览究竟,只需振聋发聩即可。”

  韩老大人不愧科场前辈,一语中的,李梦阳幡然大悟,“部堂所言极是,下官省得。”

  随即提笔一书而就,一篇奏疏转瞬即成。

  并非李梦阳识浅才薄,实在是没有意识到此关键之处,他是弘治六年的进士,严格限定字数格式的八股取士实行不过数年,作文难免囿于一隅。

  且不论八股文制的优劣,《明史……选举志》将八股取士的开创者帽子扣在了朱元璋头上,这倒无所谓,反正大清往前朝皇帝身上泼脏水也不是第一回,不过后来大清国自己把路走绝了,饱受八股毒害的文人与有识之士纷纷抨击八股制度,连带这项腐朽制度的“始作俑者”朱八八也是被口诛笔伐,从前清骂到民国,再到当代历史学家,对老朱的心思各种恶意揣测,有说禁锢民智的,有说牢笼志士的,有说老朱阴鸷猜忌缚天下读书人羽翼的,等等等等……

  只能说这些读书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以朱八八怼天怼地的枭雄之姿,可不在乎几个文人扎刺儿,看不顺眼杀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烦,洪武皇帝的确制定了三考之制,取试沿用的是宋元经义,十段文结构,和八股没毛线关系,而且老朱对科举制度也不太感冒,认为举人们长于诗文鲜有实才,“朕以实心求才,而天下以虚文应朕”,洪武年间科考之事停停复复,也没个定性,朱六十四更喜欢举荐制,荐举之人但有实才,不拘一格,虽工匠亦可得官。

  八股文非老朱开创,宋朝就已出现,但真正把八股文取士落在实处是在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朱厚照老爹登基那年,在王鏊、谢迁、章懋等人的不懈努力下,八股文开始了严格的程式化,格律步骤不得出差,朱八八成功替子孙背锅。

  朱重八在地下翻了个身,掏了掏耳朵:你们开心就好,朕习惯了,无所谓。

  入夜,韩文府邸,九卿诸臣俱在。

  “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国疑之秋,仰观乾象,俯察物议,至于中夜起叹,临食而泣者屡矣。臣等伏思,与其退而泣叹,不若昧死进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职也。”

  “伏睹近岁以来,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前古阉宦误国,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是其明验。今刘瑾等罪恶既著,若纵而不治,为患非细……”

  韩文念毕,一合奏疏,笑对众臣道:“诸公,觉得献吉所书如何?”

  刑部尚书闵珪抚掌赞道:“甚好,有理有据,献吉不愧七子才名。”

  左都御史张敷华亦道:“奏疏既成,吾等便一一署名吧。”

  韩文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了一旁闭目静坐的吏部尚书焦芳,“孟阳,你意如何?”

  焦芳一直在一旁闭目养气,一张老脸耷得老长,此时听得韩文之声,方才睁目,微笑道:“诸公皆已定计,老夫岂有异议。”

  “如此甚好。”韩文将奏疏递与焦芳,笑道:“吏部天官为九卿之首,便请率先署名吧。”

  恁个鳖孙,如今晓得老夫是九卿之首了,焦芳心中咒骂,面上却笑吟吟道:“既如此,老夫僭越了。”

  继焦芳之后,众人纷纷署名,待到了王鏊时,震泽先生提笔不书,扫视众人,突然道:“且慢,此奏还少了一人。”

  王鏊之言,满座皆惊。

  杨守随细细看了一遍奏疏,连素来名声不显的高凤都列于其中,实在想不出来还少了何人,奇道:“守溪,你说少了哪个?”

  “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司掌印丁寿。”王鏊一字一顿道。

  “丁南山?”焦芳捋须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此子入仕不过两年,守溪杞人忧天了吧。”

  “南山有狐,虹霓蔽天。”王鏊愤愤道:“此子得今上信重,已不在刘瑾之下,这九人不去,乱本不除。”

  韩文认同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由守溪执笔删改。”

  王鏊也不客气,提笔书就。

  “伏睹近日朝政益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势成八虎,缇帅丁寿,雄狐作奸,一干人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缘此辈细人,唯知蛊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传之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游,恣无厌之欲,以累圣德乎!伏望陛下奋乾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则国家幸甚!臣民幸甚!”

  夜会已毕,众人散去。

  焦芳一上官轿,便喝令轿夫:“快快,速速回府。”

  在众轿夫一路狂飙下,焦老大人不顾被颠得七晕八素,快步来至书房,挥笔草书一封,对外嚷道:“来人,快唤黄中过来。”

  此时的焦大公子正忙得汗流浃背,赤裸的身子紧紧撞击着身下妙人,一双健美修长的粉腿牢牢缠在他的腰身上,秀美脚掌在他臀后交叉用力,仿佛要让他嵌入自己一般。

  焦黄中呼呼喘着粗气,将胯下肉棒不管不顾地身下人肉缝中进进出出,那具娇躯轻哼娇吟,没有半分不适。

  “公子,公子”,外面家人呼唤,惊醒了床上一对鸳鸯。

  “什……什么事?”焦黄中气息不匀,勉力应声道。

  “老爷唤你去书房。”

  焦黄中惊呼一声,坐了起来,身下娇躯香汗淋漓纤毫毕现,犹带潮红的粉面亦是惊恐不安,“老头子回来了?!”正是焦芳侍妾阿兰。

  焦黄中跃下床,匆忙穿戴衣物,安慰床上人道:“不需忧心,父亲不会知道你在这厢。”

  “老爷回来定会寻我,这身记号怎么消得掉。”阿兰埋怨着焦黄中,白嫩香滑的酥乳上遍布牙痕掐印。

  “谁教你这小淫妇这般受力,比那帮娇滴滴的汉家女子耐得肏弄,惹得少爷发了性子……”焦黄中淫笑着掐了掐女子嫩的出水的俏脸。

  “且等一会,你再出去,免得教人看见。”扔下这句话,焦黄中便出了院子。

  赤身盘坐在榻上,阿兰幽怨地将手掌探向下体,不住抠摸,“一对儿色鬼,银样镴枪头,呸——”

  “父亲,您找我有事?”焦黄中进了书房。

  “脸色这般潮红,可是身体有恙?”焦芳见儿子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焦黄中心虚地摸了摸脸,“无事,只是来得急了些。”

  “无事就好。”焦芳起身,将信笺递给焦黄中,急声道:“你马上赶赴丁寿府上,将此信交于丁大人,告之六部九卿群臣将要联名弹劾,声势浩大,不可轻视。”

  “爹,既然丁寿已危如累卵,我们还有必要掺上一脚么,明哲保身才是上策。”焦黄中不解问道。

  “糊涂,为父这尚书是夺了谁的位置,你还不晓得么,刘瑾丁寿有圣眷在身,尚有一搏之力,若是听凭他们倒台,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老夫。”焦芳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儿子。

  “事不宜迟,你马上就走,快快。”焦芳连声催促道。

  宾客散尽,韩文径直来到府中一间静室。

  刘健安坐品茗,见了韩文,笑道:“客人都散了?”

  韩文点头,欲言又止。

  “贯道有话直言无妨。”刘健气定神闲地说道。

  “希贤,此番大张旗鼓地约人署名,似乎孟浪了些。”韩文面带忧色。

  “此话怎讲?”刘健庞眉略微抖动了下。

  “朝臣之中未必没有首尾两端者,若是将今夜之事透露出去,吾等岂不失了先机?”韩文皱着眉头,很是不解,“西涯与木斋皆是多谋之人,怎会有此下策?”

  刘健哈哈大笑,“贯道说得不错,朝臣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可那又如何?”

  “仗义执言乃是臣子本分,我等有何逾规越矩之处,此乃堂堂阳谋,何惧小人手段!”刘健抚髯笑道,气度豪迈。

  “怕是打草惊蛇啊。”韩文还是犹疑不定。

  “老夫便是要引蛇出洞。”刘健嗤笑,“看鼠辈阉人能作何打算。”

  东厂内堂。

  刘瑾站在堂中,抱臂听着丁寿禀述,不发一言。

  “督公,朝臣欲置我等于死地,要早做图谋啊!”丁寿而今觉得受了天大委屈,他招谁惹谁了,无非弄点银子巴结皇上,想让自己的大明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些,怎么就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喊杀,最操蛋的就是那帮孙子给自己定死罪的理由,有一项实事么,言之无物,通篇废话,一点论据都没有,操!!!

  “图谋什么啊,人家按照规矩上奏,咱家又能做些什么?”刘瑾仰天打个哈哈,不以为意道。

  “我们进宫觐见,求万岁做主……”

  刘瑾摇头打断,“万岁爷还不知道这事,别去添堵。”

  “那我们如何应对?要不找几位公公过来商量一番……”

  “此事不得张扬,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他们出招。”刘瑾回身到罗汉床上坐下,轻声嘱咐道。

  想从老太监这里拿主意是没指望了,丁寿跺跺脚,向外走去。

  “司礼监撺掇皇后娘娘陪着太后到西山上香,仁寿宫你就不用去了。”刘瑾单手托起茶盏,拨开盖碗饮了一口凉茶。

  丁寿身子顿了顿,随即快步而出。

  “无三。”刘瑾轻声道。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看好这小子。”刘瑾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吩咐道。

  柳无三一声不吭,躬身行礼,随即隐身不见。

  刘瑾踞坐榻上,双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棋下到这一步,才算有了点意思,刘老头儿,千万别让咱家失望啊……”

  深夜,东厂的一间小院内。

  东厂中人都明白一件事,东缉事厂内若有什么禁地,既不是刘公公的内堂,也不是谷公公的案牍库,更不是丘公公的刑房,而是永远云淡风轻的三铛头的书房。

  白少川也不与人讲什么规矩禁令,当几个不懂事的番子和洒扫小厮碰过三铛头的书房后,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在东厂便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书房不大,却干净整洁,沿墙的大柜橱上摆着各类大小颜色不一的瓶瓶罐罐,此外便只有一桌一椅。

  白少川端坐在乌木靠椅上,一手轻抚着案上的一个金丝楠木百宝嵌官皮箱,面色在烛光掩映下忽明忽暗。

  “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白少川唇角勾抹起一丝冷笑,注视身前的官皮箱,眼光又转柔和。

  贴身取下一枚钥匙,要待打开箱上七巧锁时,忽听房门“吱呀”一声开启。

  “什么人?”白少川冷眸如电,轻喝道。

  “白大哥,我为你煮了夜宵。”一身翠绿薄烟纱的郭彩云手捧托盘盈盈而立,待要提起裙角迈步而入时,忽听一声怒斥。

  “出去!”

  郭彩云错愕不解,“白大哥,你……”

  “我让你出去!”白少川厉声道。

  “哗啦”一声,托盘坠地,郭彩云掩面奔去。

  对着院内花圃,郭彩云抱膝蜷缩,滴滴珠泪不停由白皙无暇的面上滚落。

  身后一声轻叹,郭彩云回首见是面带歉色的白少川负手而立。

  “白大哥,”郭彩云扭身飞快地将面上泪痕擦掉,起身强笑道:“小妹适才无状,你不要怪罪。”

  “是白某无礼在先。”白少川迟疑了下,还是解释道:“白某在调配新药,怕伤了姑娘。”

  “白大哥不是给彩云服了辟毒丸么?”郭彩云好奇问道。

  “此药猛烈,怕是辟毒丸起不得功效。”白少川自失一笑,“非常之人须用非常之毒才能应付。”

  郭彩云似懂非懂,轻轻“唔”了一声。

  白少川忽然不言,只是凝视着郭彩云,将破云燕看得红晕染颊,心口如小鹿乱撞,摆弄着裙头,低首羞道:“白大哥,你在看什么?”

  “郭姑娘,回去找你的姊妹吧。”

  “什么?!”郭彩云霍地抬起螓首,乌溜溜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你要赶我走?”

  “近日有大事发生,凶险至极,怕会牵连于你。”

  “我不管,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担,休想撵走我。”郭彩云鼓起勇气,上前拉住白少川衣袖,哀泣道:“白大哥,求你了。”

  看着杏眼中泪光隐隐,白少川心中一软,点头道:“好吧,莫要后悔。”

  郭彩云雀跃跳起,“不后悔,只要有你在,就变不了天。”

  白少川仰望夜空,只见黑云重重,暮霭沉沉,苦笑一声,自语道:“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ps:焦芳父子同灶的事出自《万历野获编》,个人认为后人编排老爷子可能性较大,不过既然有出处,H文不妨就拿来用一下。

  第七十六章、张罗网层层设伏·计连环步步杀机

  天色未明,星月惨淡,却还及不上此时大明皇帝的脸色难看。

  看着早朝伏阙上疏的众人,皆是六部九卿重臣,满朝文武占了大半,朱厚照不知是气是怕,拿着奏疏的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话来。

  “众……众卿何故如此?”朱厚照也不知自己声音何故变得如此晦涩喑哑。

  韩文大声回道:“今海内民穷盗起,天变日增,群小动辄导上游宴无度,荒弃万机。臣文等位居卿佐,岂能坐视!何忍无言!请陛下俯察物议,速速决断。”

  “请陛下降旨。”群臣齐呼,声势浩大。

  “刘先生,内阁的意思呢?”朱厚照的声音带了几分央求。

  “群臣奏疏,阁议以为甚是,请陛下将贼辈明正典刑,以正视听。”刘健朗声道。

  这些人伺奉着自己从小长大,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即便那个丁寿相处日短,也是难得一个可以交心攀谈的玩伴,怎地都变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啦。

  小皇帝彷徨无措,看向左右,一侧当值的锦衣卫正堂石文义神色慌张,对眼前之局未有半点应对之策,另一边的王岳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朱厚照突然萌生了一种无力感,近乎哀求道:“诸位先生爱君忧国之心,朕已尽知,但彼辈随侍经年,薄有微劳,实不忍立诛,望众先生稍加宽恕,容朕缓缓处治……”

  “陛下,”刘健突然撩袍跪倒,声泪俱下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嘱托大事,今陵土未干,便使宦竖弄权,败坏国事,臣若死,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谢迁随即出班,正色道:“此九人罪恶昭彰,人神共愤,此辈不诛,何以负遗命?”

  “请陛下降旨,以正国本。”满朝文武尽皆跪伏。

  “你……你们……”朱厚照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觉得满腹委屈,鼻子一酸,眼泪终究流了下来,带着哭腔自己嘶喊道:“退朝!!”

  乾清宫内。

  “陛下,您多少用一些吧。”司礼监李荣和王岳二人劝解着犹自抽噎的小皇帝。

  面对着满桌珍馐美味,朱厚照吸了吸鼻涕,摇头道:“没胃口。”

  “朝中众位大人也是忠君爱国之举,皇爷何必为那几个奴才伤心,若哭坏了身子,这大明的天可就塌了。”王岳一副心忧的样子劝道。

  “这大明朝,有我没我有什么分别!”小皇帝抹了抹眼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住王岳手腕,道:“老王,你平素和内阁几位先生交好是不是?”

  王岳面色一变,连忙跪倒道:“不敢隐瞒万岁,奴婢因掌司礼监故,偶有赴内阁议事,但皆为公议,未曾私交外臣。”

  “那就好,总算说得上话”。朱厚照高兴地直点头,道:“你,你去和几位老先生商议,朕将他们几个贬赴南都,终身不赦,朕以后的国事都仰仗几位先生,这样可好?”

  王岳眼中光芒一闪,不露声色道:“如此,奴婢便去和几位阁老打个商量,看能否通融一二……”

  “快去,快去,诶,李荣,你二人同去,定要说服几位先生。”朱厚照连声催促,“朕等你们消息。”

  文渊阁。

  几位阁老连同韩文等堂官俱在,听了王岳二人转述朱厚照服软说辞,俱都面露微笑,颇为自衿。

  李东阳扫视一圈众人,以商量的口吻道:“诸公,既然陛下已然知错悔改,不妨就遵照圣意发落如何?”

  “不可。”韩文与王鏊同时出声阻止。

  王鏊不满道:“西涯,此数人乃乱本祸源,必除之而国安,你身为辅政大臣,岂可有妇人之仁。”

  户部韩文更是不甘心,虽说韩大人平时不愿做这出头鸟,可既然鸟已出林,就没有半途折返的道理,宦海行舟,不进则退。

  王岳嘻嘻笑道:“李相是菩萨心肠,却还是将刘瑾等人想得简单了,刘瑾又不是没被贬过南京,几年功夫不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比之当年且更不好对付。”

  “王公公说的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迁亦道:“今上性子跳脱,不拘礼法,若无严警深以为戒,恐未久便复故态。”

  兵部尚书许进此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道:“可若手段过激,怕是另有变故。”

  “本兵多虑了。”李荣得意言道:“如今咱们已设下天罗地网,便是大罗神仙也翻不出天去。”

  李东阳仍旧犹疑不定,探询地看向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的刘健,“晦庵,你来拿个主意。”

  刘健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众人一圈,才慢慢说道:“非是老夫拿主意,而是我等帮陛下做个决断。”

  “正是,正是。”李荣连连点头,“皇爷已有惩治之意,无奈心善耳根子软,下不得决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当为君分忧。”

  “王公公,这几人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刘健问道。

  王岳讥笑一声,“如阁老所料,这些人都躲进了内东厂,而今怕是吓得尿了裤子,哈哈……”

  “打草未惊到蛇,为今只有关门打狗了。”刘健微微颔首说道,随即对谢迁眼神示意。

  谢迁会心一笑,起身由阁东诰敕房取出一份空白诏书,铺在桌案上,提笔拟了一份旨意。

  李荣随后拿起朱笔批红,交予王岳。

  王岳细细扫视一番,笑道:“待咱家回司礼监用印,这一份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诛贼圣旨便成了。”

  刘健面色郑重,嘱咐道:“内相勿要轻忽,杀贼之事宜在速断,迟恐生变。”

  “阁老放心,咱家省得。”王岳自信满满,一口答应,随即杀气腾腾道:“只等今夜皇城落锁,便要刘瑾等人死无葬身之地”。

  韩文等几人到如今还不知全盘计划,好奇问道:“今夜可是二位公公率人杀贼?”

  王、李二人惊愕地对视一眼,蓦地大笑。

  “莫非韩某言语错漏?”韩文不喜道。

  “大司农勿怪。”李荣解释道:“刘瑾武功深不可测,荣等颈上未曾裹铁,岂会自蹈险地,此事自有人代劳。”

  韩文还要再问,却被刘健拦阻,“好了,到此为止,便麻烦二位内相了。事后么……”

  看着刘健指向手中圣旨,王岳便道:“刘阁老放心,不会留下手尾的。不过为安陛下之心,今日咱家少不得还要来回跑上几遭,还请阁老陪着走个过场。”

  “那是自然。”刘健应承,转身对许进道:“东崖,今夜我等可以高枕安眠,你却要辛苦些了……”

  北镇抚司,诏狱。

  把着铁木门槛,已沦为阶下囚的小财神邓忍满腹狐疑地望着对面监房内席地而坐的二人。

  翁泰北发髻蓬乱,面容憔悴,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对面坐着的人面色凝重,对自己拿来的酒菜不动一筷,眼神中却难抑激动之色,面皮轻轻抖动,使得脸上那条蜿蜒伤疤更加可怖,正是翁泰北昔日亲信下属,锦衣卫指挥同知百里奔。

  邓忍心中纳闷,百里奔卖友求荣,打击岳丈旧部的消息早由翁惜珠传了进来,翁泰北见了这势利小人不说恶语相向,也该冷眼相对才是,怎地好像没事人似的喝酒闲聊,任他小财神玲珑心肠也是琢磨不透。

  “翁帅,您……受苦了。”百里奔的话好像难以启齿,吞吞吐吐。

  翁泰北又饮了一杯酒,爽朗笑道:“老夫已经不掌卫事了,就无须见外,按以前的称呼吧。”

  “是,师叔。”百里奔如释重负,口气也轻快起来。

  邓忍瞪大了眼睛,岳父竟是百里奔的同门师叔,而他对此竟然一无所知,想来便是惜珠也不晓得,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究竟还隐瞒了些什么。

  翁泰北哈哈笑道:“这就对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小子的时候,便是这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嘴脸,一个半大娃娃,竟然用柴刀放翻了两只野狼,真有股子狠劲儿。”

  百里奔也笑了,抚摸着脸上伤疤,追忆往事,道:“若不是师叔,那次便遭了狼吻。”

  “当时你小子可没说什么救命之恩的狗屁话,倒是说什么……”翁泰北沉思回忆着。

  “两只狼是我的,谁抢便和他拼命。”百里奔接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混账话,让老夫看对了眼。”翁泰北抚掌大笑,指着百里奔道:“老夫问你可愿学武,你小子却回了句……”

  “管饱饭么?”百里奔丑脸上漾起了一丝暖意。

  翁泰北捶地狂笑,泪水都笑了出来,“好一个饭桶啊,你一人的饭量能抵上三个人的,可这学武的资质啊……啧啧……”

  翁泰北连连摇头,好像回忆大为不堪,“一套入门长拳你似乎学了七天才会?”

  “七天半。”百里奔笑容苦涩,“师兄弟们都说我资质鲁钝,不堪调教,用饭时又有人取笑我吃得再多也是浪费粮食,不若喂狗……”

  “你便和那小子打了起来,人家入门比你早了三年啊,你哪是对手?”

  “我断了三根肋骨,咬下他半只耳朵。”百里奔语气平静,既不觉得骄傲,也不觉得那事丢人,只是一种对儿时的缅怀,“师父要用门规责罚,我赌气跑下山,又遇见了师叔你……”

  “咱爷们对脾气啊,只问本心,那管什么他人眼光……”翁泰北喟然一叹,“入了官场,却再也找不回自己啦!”

  “师叔,你……”百里奔有心相劝,却拙於言词,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该杀了曲星武?”翁泰北忽然道。

  “若要取信刘瑾,总要有人去死,曲兄有灵,地下再与他赔罪。”百里奔略一沉默,旋即开口道。

  “你这样包羞忍耻,受尽昔日同僚白眼唾骂,值么?”翁泰北看向百里奔的眼神带着感伤。

  “只要师叔能再掌卫事,值!”百里奔回答很是坚定。

  “你信他们的承诺?”翁泰北话中带有一丝讥诮。

  百里奔嘿然,起身出监,扭身见翁泰北还在注视着自己,犹豫了下,沉声道:“这是我等到的唯一机会……”

  皇城,司礼监。

  “百里奔那小子可以托付么?”李荣问道。

  王岳对着皇帝大宝呵了口气,用力盖在圣旨上,回道:“咱家和内阁许诺事成之后,翁泰北重回锦衣卫,他必会尽心竭力。”

  戴义有些皱眉,“翁泰北心机深沉,颇具城府,锦衣卫内根深蒂固,若是再掌卫事,怕是不会俯首帖耳,且前番落难时我等袖手旁观,难保不会有所忌恨,王公公三思啊……”

  “三思个屁,一杯牵机毒酒让他了账就是。”王岳端详着一手炮制出来的圣旨,眉开眼笑。

  “百里奔岂会善罢甘休?”戴义急道。

  王岳饱含深意地瞧着戴义,“戴公公,你觉得百里奔还会有明天么……”

  文渊阁,值房。

  刘健指着皇城地图道:“皇城宿卫中有一千五百余人的大汉将军隶属锦衣卫,由百里奔设法掌控,入夜之后围剿内东厂。”

  “这么大的声势,怕是要惊动其他宿卫,闻讯赶来如何是好?”韩文问道。

  刘健微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状。

  “不错,皇城之中还有隶属三千营的二千五百红盔将军及五百明甲,另有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人,人数占优,”李东阳为之解惑道:“这原本是我们担心的,可那丁寿小儿却是帮了我们一把。”

  “丁寿?!难道他也与王岳互通款曲?”韩文纳闷,那联名奏疏岂不是误伤友军了。

  谢迁笑道:“贯道多虑了,丁家小儿开罪了武定侯郭良,郭侯爷又与英国公相交甚密,这二人岂不正分掌着三千营及五军营么。”

  韩文恍然大悟,“如此甚好,这近万人的层层罗网,还怕刘瑾等人翻出天去么?”

  刘健得意的轻捋须髯,“老夫请许东崖夤夜坐镇都督府,便是担心武人轻诺毁信,事有反复。”

  “晦庵不愧老成谋国,算无遗策呀!”韩文奉承大笑,忽然醒悟到什么,脸色一变,“不对,晦庵你漏算了,内廷还有一支武力,不可轻忽……”

  御马监!御马监四卫及勇士营拣选天下卫所精锐及草原逃人组建,器械兵甲优于各军,为天子扈从,昔年土木之变京营精锐尽没,在北京城下抵御瓦剌铁骑的便有御马监的身影,若是这支人马参与,足以力挽狂澜。

  韩文将忧心说出,内阁三公笑而不语。

  见几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韩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老夫言语有误?”

  “贯道忧心极是,不过么,”谢迁不屑道:“刘瑾等人自己将路走绝了。”

  “刘瑾丁寿等人一意媚上,所修豹房在账目上多方苛责,承建豹房的御马太监张忠久怀恨意,王岳允诺事后由其提督御马监,所以么……”谢迁呵呵一笑,“只消圣旨一到,张忠即刻领兵诛贼。”

  “老夫原想着引蛇出洞,刘瑾等人若有不轨之行一举擒拿,不想他们都缩进了东厂,如此也好,只消这一天之内他们成了聋子瞎子,老夫便足以颠倒乾坤。”刘健冷笑道。

  “御马监,锦衣卫,三千营,五军营,”韩文掰着手指算计,“今夜这声势太大,有牛刀杀鸡之嫌啊。”

  “刘瑾逆党与缇帅丁寿勾连百里奔,率殿廷卫士作乱,御马监及皇城宿卫奉旨弹压,消弭祸患,有何不可啊?”刘健反问道。

  “好一招移祸江东。晦庵,你这是要血染皇城啊!”韩文也是讶于刘健的大手笔。

  “今夜之后,吾等与内廷、武勋之间浑然一体,再无芥蒂,圣人垂拱,天下大治,有何不好。”刘健淡然道。

  钱宁今日一整天都有些心烦意乱,早朝的消息他也听闻了,没想到这帮大头巾耍起狠来硬是要得,一股脑儿要把天子近幸杀个一干二净,钱宁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出城躲躲,天知道城门失火,会不会殃及他这条锦衣卫池子里的小虾米。

  心中有事,难免要借酒浇愁,找了间小酒馆,用绣春刀拍走了其他客人,钱宁霸着一张桌子包了全场。

  酒水寡淡,菜吃到嘴里没滋没味的,老板跑堂的早就躲到了后厨,钱宁有火都没处洒,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好威风啊,钱大人。”一个人影自顾坐到了对面。

  “滚——”气正不顺的钱宁脱口骂道,待看清来人后立即站起身来,张皇行礼。

  “卑职见过百里大人。”

  百里奔面无表情,一努嘴,“坐。”

  “是。”钱宁战战兢兢地在凳子上挨了半个屁股。

  “早朝的事你该听说了,什么打算?”

  钱宁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能碍着卑职什么事,能作何打算。”

  百里奔对钱宁之词不置可否,扯起另一话题:“我知道给几次荣王通风报信的人是你。”

  “咣当”一声,钱宁惊得站了起来,凳子倒了也不顾,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如……如何晓得……”

  “咱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百里奔抖了抖眉毛,那道蜿蜒曲折的伤疤宛若活了过来,神态狰狞。

  “百里大人可是要将卑职交予丁帅?”钱宁也光棍起来,扶起凳子一屁股坐实。

  百里奔略带嘉许的点了点头,“不忘旧主也好,两头下注也罢,你的心思我懒得猜,丁寿如今是泥菩萨过江,你若还想有个下场,就帮我做一件事……”

  锦衣卫,内堂书房。

  粉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沿窗的一排书橱上堆满公文书函,书橱对面墙上悬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奢华绣春刀。

  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正坐在书案后唉声叹气,他的心情比之钱宁还要糟糕,亲历了早朝那声势骇人的伏阙请愿,文官们此次之坚定团结,是石指挥使所没预料到的。

  相比锦衣卫的小鱼小虾,石文义更是左右为难,他清楚刘瑾等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认为皇帝真的会把他们杀了,最多敲打一番,暂时失势,可他这个锦衣卫掌事算是当到头了,眼红这个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有心改换门庭吧,人家未必肯收不说,万一哪天刘瑾重新得势,岂能放过他去,麻杆打狼两头怕,便是石指挥的矛盾心理。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大胆。”石文义恼火喝道,现在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石大人,您的官威就收收吧。”百里奔迈步进屋,不客气道。

  “百里奔,你要干什么?”石文义有些不祥的预感。

  “交出殿廷卫士的兵符。”百里奔直奔主题。

  “什么?”石文义以为自己听错了,妄自调动殿廷卫士,这小子想干嘛。

  “陛下有旨,命锦衣卫诛杀刘瑾一党。”

  石文义在如此大事上并不糊涂,“荒谬,若有圣意自会传旨于本官,你算什么东西!”

  “你拿是不拿?”百里奔不做解释,冷冰冰道。

  话不投机,石文义双掌在桌案上一推,紫檀雕花书案直向百里奔飞去,随即身子一扭,跃至墙边,欲待抽出墙上悬挂的绣春刀。

  刀刚刚抽出一半,冰冷的镔铁判官笔已经贴上了他的脸庞。

  “百里奔,你想造反?”石文义又惊又怕。

  百里奔摇摇头,淡漠道:“兵符。”

  “你要想清楚,犯上作乱是诛九族的……哎呀!”石文义话未说完,便觉胸口一痛,判官笔入胸半寸。

  “兵符。”百里奔声音犹如数九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

  皇城内东厂,正堂上人声嘈杂。

  刘瑾高居上座,淡淡地看着与他同列八虎的几人。

  “怎么办?怎么办?”马永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一刻也停不下来。

  “老马,你且坐下,晃得我眼晕。”谷大用也是愁云惨淡,被马永成扰得心烦意乱。

  “此时你还有心坐下?!”马永成近乎嚎叫,比比划划道:“刀都架到脖子上啦!”

  魏彬嘴中碎碎念着,“冤枉啊,我们做什么了,不就是尽心伺候万岁爷么,招谁惹谁啦……”

  张永虽也双眉紧攒,面上好在还算镇静。

  罗祥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端着一盘艾窝窝,吃得津津有味。

  年岁最大的高凤用手帕捂住嘴,不住低声咳嗽。

  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从一人脸上到另一人脸上来回扫动,冷笑不已。

  “诸位也不必忧心,”张永宽慰道:“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万岁爷让王岳李荣一日三次往返内阁,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刘瑾却皱眉道:“万岁爷还没用膳?”

  张永轻轻摇头。

  “不守臣礼,逼迫君上,真真该死。”刘瑾一捶身侧几案,恨声道。

  抬头瞥见廊下张头张脑的丁寿,刘瑾不满道:“寿哥儿,别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

  “督公,石大人说有要事相告,十万火急,他那里无暇分身,请我去一趟。”丁寿老老实实地回禀道。

  刘瑾眼珠转了一转,点头道:“锦衣卫那里不能出岔子,去吧,小心些。”

  丁寿应声退出,与乾清宫小太监张锐错身而过。

  张锐附在张永身边一阵耳语,张永欣慰点头,摆手让张锐退下。

  “诸位,内阁口风松动,咱们的命保住了。”张永对众人道。

  “那就好,那就好。”魏彬神色活泛起来,“万岁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哪怕发落南京,也不失做一富家翁。”

  几人纷纷应和称是,柳无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帷幕之后,递给了刘瑾一张纸条,刘瑾展开一看便塞入袖中。

  正在几人弹冠相庆之际,刘瑾忽道:“咱家刚得到消息,内阁与王岳矫旨调兵,准备今夜将咱们几个——”

  刘瑾话没说完,只是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永霍地起身,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他们想造反么?!”

  谷大用与丘聚相视而惊,也为这个消息所震撼。

  “万岁爷啊,奴婢冤枉……”魏彬嗷地一声,伏案大哭。

  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声,高凤哑着嗓子苦笑道:“没想到咱家也会被人惦记上,早知如此结果,何必熬到这把年纪,真是何苦来哉……”

  马永成胸口火起,语带怨恚道:“高公公,您老也在司礼监当差,这么大事情您一点消息也没得到,一把岁数活到哪儿去了!”

  张永顿时不满,“老马,高公公平日并不到司礼监理事,再说他也在八虎之列,王岳等人岂能不防着他,高老是宫中前辈,你懂些规矩!”

  马永成被呵斥地无处发泄,转脸见罗祥还自吃个不停,火上顶门,一把将点心打掉,“吃吃吃,就他妈知道吃,着急吃断头饭啊!”

  罗祥动作停住,圆脸上神情诡异,以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马永成,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马永成被罗祥的吊诡眼神瞅得发憷,突然想起宫中关于这家伙的传言,吓得心中发毛,连退了几步,颤声道:“你要作甚?”

  “好啦。”主位上的刘瑾突然出言。

  罗祥神情转瞬回复正常,俯身捡起被打落的艾窝窝,轻轻吹了吹沾上的浮灰,一口扔进了嘴里。

  马永成方才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暗骂声见鬼,随即求助地看向刘瑾,“刘公公,你给拿个主意啊!”

  刘瑾从容自若地冷笑道:“你我的头颅,今日尚架住颈上,有口能言,有舌能辩,何必如此慌张?”

  谷大用上前几步,急切问道:“督公已有定计。”

  刘瑾微微一笑,才待开言,忽听身后有人道:“督公,请用茶。”

  “小川,怎地你做这些粗使活计?”刘瑾看着捧着茶盘恭敬伫立的白少川,有些纳闷。

  “属下见督公这几日劳形伤神,心甚不忍,恰库中还存着四铛头由辽东带回的上好人参,便为您老煎了这碗参茶。”白少川笑吟吟地将茶递了过去。

  “你有心了。”刘瑾接过茶盏,揭盖轻轻吹了吹,便要饮下。

  茶未及唇,忽然高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近乎要咳出血来。

  刘瑾蹙眉,走近关切道:“您老也要爱惜些身子,且用茶压压。”

  白少川一直紧紧盯着茶盏,闻言袖中双手倏地握紧。

  高凤用手帕轻轻擦着唇角,看了看刘瑾手中的参茶,再饱含深意地望了望他身后的白少川,微微摇头,道:“这花费了小川一番心思,老家伙若是夺人之美,怕那孩子会埋怨死咱家的……”

  “高公公说笑。”白少川低首道。

  刘瑾哈哈一笑,“您老想得总是太多。”就手将参茶一饮而尽。

  锦衣卫衙门。

  静谧夜色下,丁寿沿着曲折回廊走向后堂。

  “石大人找我什么事?”丁寿对着引路的钱宁问道。

  “卑职也不清楚,似乎是说锦衣卫有人勾结内阁与司礼监。”钱宁小心回道,“故命小的请大人过来商量,详情待会会面便知。”

  转眼间,二人到了后堂院落。

  “石大人吩咐过,您到了便可自入书房,卑职在外守候。”钱宁躬身虚引。

  丁寿点头,昂然而入。

  “石大人?”

  房间内陈设如常,只是石文义背对而坐。

  丁寿皱眉,上前道:“石大人唤丁某何事?”

  “石大人?你怎么了!”丁寿失声惊呼。

  石文义瘫坐在高背官帽椅上,一张刀条脸已走了形,一双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胸前一个血洞已然干涸,显已死去多时。

  丁寿足尖一点,蹿出房去,钱宁已不见踪影,只得张口高呼道:“快来人!”

  杂乱脚步声响,百里奔带着张彪等亲信,夹杂着钱宁出现在院中。

  “丁大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百里奔沉声喝道。

  “石指挥使遇刺,快带人缉凶。”

  百里奔左右看看,疑惑道:“缉凶?凶手不就在这儿么。”

  “谁?”丁寿左顾右看。

  “锦衣卫指挥丁寿谋害本卫掌印指挥使石文义,人证俱在。”副千户张彪喝道。

  “你要栽赃我?”丁寿顿时恍然。

  “这不正是丁大人的拿手把戏么,诏狱里的车霆最是明白不过呀。”钱宁奸笑道。

  “钱宁,你小子真是涨了本事。”丁寿一摊手,“来吧,过来拿人呀。”

  “临危不惧,丁大人果真有几分锦衣卫官佐的气度风范。”百里奔拱手抱拳:“在下佩服。”

  “危险?”丁寿不屑一笑,“百里奔,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二爷丁字倒着写。”

  百里奔颔首,“丁大人武艺高强,某家甘拜下风,所幸,在下并未打算与你交手。”

  身后张彪忽然大声呼喝,只听一阵甲叶摩擦声,从院落各处涌出大队甲兵,俱是身材高大,步履刚健,外罩长身鱼鳞甲,手持御林军刀。

  一声唿哨,甲兵瞬间列成重阵,将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哗”地一声,长刀顿地,整齐划一,如墙而立。

  丁寿四顾,“殿廷卫士!百里奔,你要如何?”

  百里奔一指丁寿,“刘瑾丁寿等人结党作乱,本官奉旨诛贼,杀!!!”

  御马监,烛火幽幽。

  张忠笼手在袖,面色阴沉,呆呆地望着屋外。

  原本空旷的院内,密密麻麻满是精兵,俱都长刀大镞,衣甲鲜明,月光之下,宛若冰雪。

  都督府内堂,灯火通明。

  廊庑檐下密布的带刀官们手扶腰刀,盔明甲亮,凝神伫立。

  堂内,红光满面的英国公张懋与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陪同兵部尚书许进,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四海居,雅间。

  范亨悠闲自得地品着川地佳酿“文君醪”。

  “美酒易倾尽,好诗难卒酬”。这蜀中美酒喝到如今算是品出些滋味了,待白少川一得手,各方势力一同动手,东缉事厂,终究还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范公公盘算着执掌东厂后的算计,心中得意,不觉已有些醺醺然……

  ps:雄狐死,八虎灭;大明兴,全剧终。再不点红心信不信我下章这么写……

  第七十七章、巧算计胜券在握·失先机雨覆云翻

  月挂中天,皎洁如珪。

  百里奔立在院中,面沉如水。

  “给我杀!!!”

  声嘶力竭,无人稍动。

  丁寿掏了掏耳朵,“众位,百里大人嗓子都喊哑了,哥几个给个面子应一声啊。”

  众人哄笑,一名千户官越众而出,微微施礼道:“卑职杨玉,斗胆请问上官,诛杀丁帅可有明旨?”

  百里奔阴沉着脸道:“本官有调兵虎符,便是明证。”

  “石大人已然被害,死无对证,这兵符如何到得您手,可否明示?”杨玉追问道。

  “言之有理。”丁寿连连点头,冲着百里奔道:“百里大人,也是巧了,今夜当值的殿廷卫士官校多是曾随丁某在海东出生入死过的,您这红口白牙让他们对我刀兵相向,怕是不易。”

  百里奔冷笑一声,“丁大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还是小瞧了百里大人的手段,竟然对石大人下了杀手,唉!”丁寿摇头叹息。

  “说本官杀了石文义,有何证据?”百里奔抱臂而立,扬着下巴道。

  一声惨叫,张彪突然倒地,背心处插着一把匕首,直没入柄。

  钱宁紧握一只短匕,寒光闪闪,迅挥疾刺,身边的几名百里奔心腹痛呼栽倒。

  “钱宁!”百里奔厉喝一声,震天铁笔一招“朱笔点册”,直插钱宁。

  钱宁急急贴地一滚,离开圈外,身后殿廷卫士队列倏忽一分,钱宁一个倒翻,落入人群中,随后众卫士列队合一,将钱宁隐入其中。

  钱宁人虽不见,声音还是清晰传出,“百里奔谋害石大人,我便是人证。”

  “钱宁,你个卑鄙小人!”百里奔冲着人群大骂,疾冲上前。

  “刷”的一声,前排卫士长刀高举,如林挥出。

  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在一柄长刀刀尖上一点,借势跃起。

  二排卫士半蹲身躯,三排甲兵铁靴踩住前排肩头,忽地齐跃,挥刀劈砍。

  百里奔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前方密集刀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转眼间便要碎尸万段,忽觉身子一轻,随即一痛,整个人被抛摔到了院中。

  “哗”“哗”两声,三排卫士落地,成为首排,原本第一排甲兵退后,变为二排,仍是如墙而立,不动如山。

  “单枪匹马直冲军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丁寿皱眉看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百里奔。

  百里奔挣扎着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道:“你为何不让我死?”

  “你的命很值钱。”丁寿坦然,实话实说:“二爷和翁泰北做了笔交易,他出价很诱人,我拒绝不了。”

  “翁师叔出卖了我?”百里奔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

  “百里兄,你未免太自信了。”丁寿戏谑道,不由回忆起与翁泰北晤面的情景……

  北镇抚司,诏狱。

  栅栏内,翁泰北席地而坐,泰然自若。

  栅栏外,丁寿背靠交椅,悠然自得。

  “老夫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丁大人何须如此忌讳?”翁泰北笑问。

  “翁大人乃一时人杰,如今虽是盘龙卧虎,但只要风云际会,转瞬间便可虎跃龙骧,小心点并无大错。”

  “更何况……”丁寿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样可提醒在下,为官为人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得您老这般下场。”

  “说得好。”翁泰北没有动怒,反而连连点头,“老夫一时不慎,败走麦城,活该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丁寿今日养气功夫也是不错,对被比作虾犬不以为意,悠悠道:“翁大人着人唤在下来,该不是就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自然不是,老夫想与丁大人做一笔交易。”

  “贵翁婿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令嫒寄居镖局,惶惶不可终日,晚辈想不出您还有何本钱交易。”

  仿佛想起什么,丁寿又继续道:“若事关阁下那位同门晚辈百里奔的小算盘,就更不须提了。”

  翁泰北面露惊色,不是惊讶丁寿洞悉百里奔计划,而是奇怪另一件事,“你如何知道老夫与百里奔的关系?”

  翁泰北执掌锦衣卫,向以铁面无私著称,虽引百里奔入仕,却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二人师出同门,连自家女儿都不晓得的事,这小子从何得知。

  “功夫啊。”丁寿得意一笑,“百里奔所学是昆仑派的震天铁笔,您老在云家庄抢夺翡翠娃娃时的身法,不正是昆仑派绝学”云龙三折“么……”

  “云龙三折”乃是昆仑派不传之秘,即便本门练成者也是不多,更遑论江湖上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其盘旋而上的身形像极了武当梯云纵,当日情势危急,翁泰北施展而出,便是以青城掌门长春子的阅历,也看走了眼,不想却全落到了丁寿眼中。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界,丁大人究系出自哪位高人门下,老夫真有些好奇了。”

  丁寿摆了摆手,“这与今日的话题无关,司礼监那帮孙子憋着坏给爷们设套,翁大人若无别事,在下便告辞了。”

  话毕丁寿便起身欲走,待翁泰北说了一句话又乖乖坐下。

  想着自己被翁泰北吃得死死的,丁寿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看着被围场中的百里奔,丁寿朗声道:“百里兄,弃刃服输,丁某保你平安无事。”

  百里奔貌似不信,“此言当真?某家今夜可是犯了滔天重罪。”

  “翁泰北出了大价钱换你的命,”丁寿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若死了,丁某不好交待,只得尽力保全了。”

  百里奔一抱拳,带着几分嘲弄道:“如此某家谢过丁大人了。”

  “各取所需,不必客气。”丁寿道。

  “从小到大,无论闯出什么祸事,师叔总是替我消弭,只以为这次可以回报他老人家万一,不想最后还是……”百里奔声音渐小,头越垂越低,似是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丁寿却等不及了,“百里兄,今夜事情还有不少,丁某没多少时间耽搁。”

  百里奔霍然抬首,面带惨笑,“下官不劳丁大人开脱,就此别过。”

  仰天高呼一声,“曲兄,小弟与你赔罪了。”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倏忽倒转,瞬时间透胸而过。

  丁寿身形一晃,赶至近前,百里奔已然魂飞渺渺,回天乏术。

  是条汉子,可这不是给二爷出难题么,翁泰北那边该如何交代,丁寿感觉这糟心事一件赶着一件。

  “大人,卑职等人该如何做?”杨玉凑上前道。

  “老杨,今日事多亏你了。”丁寿放下心事,展颜笑道。

  “大人言重,您有万岁御赐金牌,代天行令,卑职等不过分内事耳。”杨玉躬身回道,随即凑上前低声:“何况兄弟们多承大人厚赏,海东之行才算没白白辛苦,殿廷上下铭感五内。”

  “有心了。”丁寿用力拍了拍杨玉肩膀,高声道。

  “大人,还需我等做何事?”杨玉问道。

  丁寿从怀中取出数张银票,向杨玉怀里一塞,道:“给弟兄们分分,今夜放假,都去寻乐子吧。”

  揣着银票的杨玉有些迟疑,“今夜不需我等襄助……”

  丁寿摆了摆手,“回家睡觉,皇城里没什么大事。”

  打发走了心中忐忑的杨玉等人,丁寿突然收了笑脸,冷声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疾步上前施礼。

  “石大人怎么死的?”丁寿逼视钱宁道。

  钱宁小心抬头望了丁寿一眼,随即快速低首,道:“石大人遭百里奔胁迫交出兵符,百里奔丧心病狂,杀人灭口。”

  “真的?”丁寿目如冷电,瞧得钱宁背脊冷汗淋淋。

  “千真万确。”钱宁一口咬死,狠了狠心,继续道:“卑职斗胆一言。”

  “说。”丁寿冷哼一声。

  钱宁突然撩袍跪倒,“大人年方弱冠便执掌北衙,今夜之后更将宏图大展,石大人虽是才具平平,尸位素餐,毕竟他无大错失,有他执掌卫事,大人您何时可得出头,今日百里奔所为,实是为您老搬掉了一块绊脚石。”

  “怕是也为你钱大人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吧。”丁寿笑着,颇有几分嘲意。

  “卑职对大人赤胆忠心,天日可鉴。”钱宁以额触地,久伏不起。

  丁寿没有出声,缓步走到钱宁身前。

  钱宁知晓,以丁寿之能,出手取他性命绝无逃脱之机,今日拿命一搏,生死对开,面上虽不露声色,身上冷汗已透重衣。

  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粉底官靴,钱宁似已听到自己心跳犹如重锤擂鼓,砰砰乱响。

  头顶上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做得好,好生做。”

  “谢大人。”钱宁如蒙大赦,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夜风一吹,只觉两腿发软,恍如重生。

  丁寿望着夜空皎月,轻声道:“本以为今夜不用死人,没想到死的第一个便是我锦衣缇帅,世事难料啊……”

  四海居。

  蓝布门帘挑起,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施施然而入。

  范亨蓦地站起,急声道:“大事可成?”

  “幸不辱命。”白少川云淡风轻道。

  “刘瑾殆矣。”范亨兴奋不已,坐下举杯又饮。

  “范公公何出此言?”白少川一副诧色。

  “怎么,刘瑾喝了你白老弟的茶还有命在?”范亨不解问道。

  “范公公说笑了,白某奉给督公之茶乃是亲手烹制,用了数根长白老参,督公饮后只会龙精虎猛,长命百岁。”

  范亨倏然站起,“你,你竟然没有下毒?”

  白少川折扇舒展,轻笑一声,道:“对督公下毒?范公公,你是小瞧了督公呢,还是看轻了白某。”

  “不重要。”范亨脸色铁青,颇有几分狰狞,“咱家对一个死人不会再思量了。”

  话音一落,范亨身子如狂风飙起,双掌如雷霆般向白少川劈来。

  白少川一动不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哗啦”“扑通”两声,电闪雷鸣般的声势戛然而止,范亨连酒桌也未越过,便摔了下去,裹着碎瓷酒水滚到地上。

  “督公曾言,范公公的神风霹雳掌独步武林,白某不得不防。”白少川缓缓行至范亨身前,矮下身子,道:“毒自然是下了,不过下在这间房内。”

  范亨死死盯着白少川,满腔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偏偏浑身酸软,提不上一丝力气。

  “这”醉春风“是夤夜专为公公调配,几乎耗尽了白某花圃内多年积攒的花粉草汁,所以……”白少川轻轻摇了摇食指,“您老别再白费气力了。”

  范亨欲破口大骂,却口不能张,只有狠狠怒视白少川,却渐渐眼皮也没了力气,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三爷……”四海居老板有些害怕地立在屋门外。

  “无须担心,这里不会出人命官司的。”白少川扭身,丹唇轻启,“烦请老板为我寻副棋来,夜还很长……”

  乾清宫内。

  朱厚照秉烛而坐,心绪不宁,虽说王岳回禀内阁已然同意只是贬黜刘瑾等人去南京,可他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正在忐忑不定之际,小皇帝突闻一阵杂乱脚步声,马永成等人以刘瑾为首快步趋近,待一见朱厚照,便悲呼一声“陛下”,一拥而上,环跪座前,连连叩头,嚎啕不已。

  “老刘,你们快起来。”朱厚照见身边服侍的奴婢们大放悲声,心中也是不忍。

  魏彬牵着朱厚照袍子一角,哀嚎道:“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今后再也见不到陛下啦!”

  朱厚照连道不会,“朕已经和内阁几位先生商量过了,你们只是贬黜留都,待过了风头,朕一定召你们回来。”

  “陛下,今夜奴婢等人便要碎磔喂狗了。”刘瑾眼中噙泪,悲声道:“奴婢等死不足惜,望陛下保重龙体,勿为奴辈伤心。”

  “哪有此事。”朱厚照霍然动容,“朕并未下旨,遽出此言是何道理?”

  “王岳等人勾结外臣,今夜矫旨调兵便要除掉奴婢。”马永成抢声道。

  “奴辈怎会如此,今日为了你等之事老王还三进内阁值房,颇为辛苦,想必是流言所致,勿要多心。”朱厚照很是不信王岳敢如此大胆。

  几人相互对视,齐齐看向刘瑾,刘瑾语带呜咽,道:“陛下,王岳与奴婢等同侍陛下左右,其所进玩乐之物亦不在奴婢等之下,为何外臣仅欲害奴辈,而独恕王岳?”

  “为何?”朱厚照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刘瑾几个这么招人恨,喊打喊杀的。

  “外臣交劾奴婢,皆是王岳主使,思之狗马鹰犬,何损万机,王岳等欲外结阁臣,内制皇上,恐奴辈从中作梗,所以先发制人。”刘瑾沉声道:“王岳辈造事生风,倾排异己,其情可见,望陛下明察。”

  “王岳也是东宫旧人,怎会如此?”朱厚照还是不愿相信。

  “陛下!”殿外一声嚎叫,吓得朱厚照一哆嗦,这是谁呀?

  一道人影如风掠过,窜进殿内,见到朱厚照便一扑而上,离着还有一丈多远便跌步跪倒,呲溜一下用双膝滑到了小皇帝身前,抱着朱厚照大腿痛哭流涕。

  刘瑾眼角肌肉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主要负责哭戏的魏彬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把皇帝袍角抢了过去,用来擤了一把鼻涕。

  跪在后排的谷大用俯下身子,对身侧的丘聚低声道:“戏过了。”

  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一言不发。

  “丁寿?!你出什么事了?”朱厚照看清来人,惊讶问道。

  “臣蒙陛下垂意,骤得高位,日日夜夜只思奉君报国,若陛下有加罪之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置喙,请陛下明示臣罪,但求死个明白。”

  “谁要杀你了,怎么回事?”朱厚照惊道,怎么今夜都是说自己要被杀的。

  “锦衣卫指挥同知百里奔,言司礼监王岳传圣谕,诛杀微臣,赖臣幸有武技傍身,侥脱性命,指挥使石文义已受其害,这些陛下竟不知情?”丁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贼奴竟敢?”死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由不得朱厚照不信,咬牙切齿道:“内阁众臣俱是先帝遗臣,竟也与王岳沆瀣一气,着实可恨!”

  “朝中重臣,亦多有骄横不法之事,祖宗法度,内外相制,便是此理,若司礼监得人,遇事裁制,左班官怎敢如此?”刘瑾道。

  朱厚照紧握双拳,不发一言。

  刘瑾等再次跪下叩首,“奴婢等死不足惜,只怕从此以后众大臣勾连内廷,太阿倒持,挟制皇上,君不君,臣不臣,陛下欲一快意事亦不可得。”

  朱厚照胸口剧烈起伏,还是不说话。

  丁寿眼珠一转,“陛下,可记得与微臣初次相遇之时……”

  突然转变的话题,终于引起了小皇帝注意,迟疑道:“可是书场听《西游记平话》那次么?”

  “正是。”丁寿点首,道:“当年的孙猴子技不如人,只有乖乖归顺服帖,而今陛下却有两条路可选,是奋力一搏做一个无忧无虑自在逍遥的齐天大圣,还是唯唯诺诺做一个被高高供起泥雕木塑的斗战胜佛呢?”

  丁寿所言很是不敬,朱厚照也没有恼怒,只是站起身来,一个人默默走出了乾清宫。

  “刘公公,怎么办?”几人围了上来急切问道。

  刘瑾整了整衣袍,沉声道:“火候差不多了,你们隔绝内外,万不能让司礼监的人得到这边消息,寿哥儿,随我服侍皇上。”

  年纪轻轻的朱厚照伛偻着身子,孤孤单单地走进了乾清宫东侧的奉先殿——大明皇帝家庙,历代祖宗祭祀之处。

  刘瑾与丁寿步入时,朱厚照正跪在弘治皇帝牌位之前,口中默默祷祝。

  “陛下”、“陛下”,二人同时出声。

  “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带着我扮作百姓,出宫夜游,老刘还记得吧?”朱厚照背对着二人,却能感受到话中带着笑意。

  刘瑾面上也浮起笑容,“如何不记得,有几次还是老奴陪着的。”

  “身在天家,民间百姓的寻常天伦之乐,亦是奢望。”朱厚照声音渐渐转冷,“一次回宫的时候,经过六科廊,父皇小心翼翼,还叮嘱我不要大声……”

  “我问父皇为什么,父皇说六科廊内有人当值,若被看见就不妙了……”

  “我不懂,既然他们是臣子,为何还不敢见他们,父皇说……”朱厚照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暖意,“今夜见了我们,明日就会有纠劾的奏疏送到面前……”

  “这就是大明天子,竟然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厚照开始冷笑,“朕即位之初,也想如父皇所期望的一般,做一个仁德之君,圣君楷模,对着臣子一步步退让,退到而今,他们已然开始矫旨了……”

  朱厚照忽地转过身来,面容阴沉,“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若是圣明天子要用任人摆布为代价,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齐齐跪倒:“请吾皇宸衷速断,免致掣肘!!”

  四海居,雅间内。

  孤灯,残棋。

  白少川洁白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秀眉微颦,颇有些举棋不定。

  丁寿挑帘而入。

  “丁兄来得正好,这一子该落何处?”白少川展颜,延请丁寿入座。

  丁寿拿起一枚黑子,随手而落。

  “你这是无理棋呀。”白少川端详棋盘,连连摇首。

  “今夜本就是一盘乱棋,管他有理无理,能胜即可。”丁寿本就是臭棋篓子,一派胡搅蛮缠。

  “言之有理。”白少川却是气度雍容,如玉如竹,反随声附和,让本来捣乱的丁寿无计可施。

  扫了一眼地上的范亨,丁寿道:“他还没死?”

  白少川微笑点头。

  一碗酒水泼在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头上,范亨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一张欠扁的脸浮现在眼前。

  “范公公好,范公公辛苦了。”丁寿笑容真挚,握着范亨的手还表示慰问的拍了几下。

  急怒攻心,白眼一翻,范亨立马气厥了过去。

  丁寿无奈起身,埋怨着白少川,“不是说他没事么?”

  白少川轻轻提子,无奈道:“你若再来这么几次,他怕是真的有事。”

  “那我怎么问话?”

  “无须问。”白少川指着桌上一只竹筒,“已经搜出来了。”

  司礼监。

  王岳等几人也有些焦灼不安。

  “什么时辰了,还没消息么?”李荣道。

  “应该不会出岔子,再等等吧。”戴义安慰道。

  “来了来了,范公公那边发了焰火讯号,刘瑾死了。”徐智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好。”王岳兴奋地站起身来,对着三人道:“你们按照计划,马上通知各方人马,务必做得干净隐秘。”

  三人自是明白王岳话中的意思,点头明了,各自带着手下亲随,匆匆而去。

  “可惜了,刘瑾,你原本个人才。”人去屋空,王岳负手而立,喟然轻叹。

  月冷星残。

  李荣带着几名心腹匆匆绕过文华殿,再过了前方小桥,便是东华门所在。

  本来行色匆匆的李荣忽地站住,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小桥之上,一椅一人。

  李荣注视着安坐椅上不住咳嗽的老人,缓步上前,“高公公?”

  高凤整个身子都倚在座下的黄花梨圈椅上,猛烈的咳嗽让人感觉他随时都可能断气。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高凤沙哑道:“李公公,何苦做事太绝?”

  “按说这里没您老什么事,可您平日实在和刘瑾他们走得太近,说不得只好委屈您了。”李荣哂然。

  自己生死不过被人随意决定,高凤也没发怒,只是不住掩唇咳嗽,断断续续说道:“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今夜大局底定,您老也不必为难,既然在这遇见了,也是有缘,咱家保您老平安如何。”李荣道。

  “倒要谢过李公公活命之恩咯。”高凤干笑道。

  “不必客气。”李荣已觉出不对,为免夜长梦多,不再废话,对身边人下令道:“服侍高公公。”

  这几个亲随干儿子俯首听命,齐齐向桥上冲去。

  李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何苦如此呀。”

  瞬时间,殿角屋檐,廊庑阴影处突然破空声响,犹如厉鬼哭嚎,无数弩箭由暗处射向这几人。

  李荣面色一变,“摄魂箭!”

  这些箭枝都是内府兵仗局专门为东厂制作,箭发之际厉啸之声犹如鬼哭,扰人心神,既然东厂有埋伏在此,己方八成遭了算计。

  李荣想到此,不再耽搁,务必要擒下高凤以做人质,或有脱身之机,身形一晃,疾向桥上冲去。

  双袖一分,将两侧射来羽箭以内力劈飞,脚下片刻不停,李荣纵身而起,如苍鹰搏兔,向桥上高凤抓去。

  高凤混浊的眼珠中突然精芒四射,一按圈椅扶手,身子拔地而起,空中迎上李荣攻势。

  “蓬蓬”声音不绝,拳掌相交之势惊人,只闻一声厉喝,空中纠缠的两道人影倏忽而分,落向两边。

  高凤回落之处仍在圈椅之侧,单手一拍椅背,整个圈椅迅疾飞往桥下。

  椅子甫一落地,李荣的身子便斜斜坠下,“哐”的一声,宛如李荣自己坐下一般,正正端端坐入椅中。

  椅中李荣两眼紧闭,面如淡金,一声不响。

  暗影中闪出数名东厂番子,领头的正是子科掌班常九,向着高凤躬身问道:“高公公……”

  高凤摆了摆手,“带他去见刘瑾吧。唉,何苦如此啊!”

  唉声叹气之中,高凤弓着身子缓缓步下了小桥,独自远去。

  西江米巷。

  长街静寂,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

  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连声催促轿夫:“快点,快点,咱们得速速赶到锦衣卫,百里奔这头是第一拨,可别出了岔子。”

  几名轿夫连连应声,加快了脚步。

  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有如金鼓齐鸣,人喊马嘶。

  “停轿。”轿中人突然道。

  轿子落地,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

  另一个太监讨好道:“干爹,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儿子去料理了他。”

  戴义摇了摇头,侧耳倾听。

  琴音忽地由高转低,渐趋平静,零零落落。

  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咱们还是快快赶路要紧。”

  戴义露出一丝苦笑,“垓下伏兵俱至,杀机重重,还往哪里去?”

  “有……有埋伏?”小太监悚然大惊,张目四顾,“在哪儿?有多少人?”

  “只此一人,便已尽够。”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

  “干爹知道来人是谁?”

  “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十面埋伏》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惹人遐思,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

  “东厂二铛头!”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个个面如土色。

  “东厂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咱们的算计漏了,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

  戴义闭目凝思,张目道:“你们走吧。”

  “往哪儿走啊?”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

  “哪里都行,就是别回宫里,王公公此局输定了。”戴义沉声道。

  “干爹,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

  戴义摇头,“我若要走,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干爹……”几个义子跪下乞求。

  “走吧,干爹这艘船沉了,没必要再搭上你们。”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循声向琴音处而去。

  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四散。

  一间小巷内,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

  “雷兄好雅兴。”戴义笑容满面,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

  “长音谢过竹楼先生。”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

  “雷兄琴音示警,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戴义笑道。

  “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似不敢与戴义直视。

  “琴音如魂,曲透人心。”戴义依然在笑,“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着二分无奈,三分不忍,在下如斯同感,岂能教雷兄难做。”

  雷长音不语。

  “雷兄也勿要自责,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垂死挣扎,非我所为。”

  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戴兄是在下的知音。”

  戴义哈哈大笑,“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此生足矣。”

  笑声渐收,戴义道:“戴某还有不情之请,望雷兄应允。”

  雷长音道:“戴兄请讲。”

  “今夜之后,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请雷兄为戴某试操一曲,未知可行?”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

  雷长音不答,十指挑勾抹按,一曲《猗兰操》应手而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戴义抱膝而坐,合拍高歌,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御马监。

  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更显诡异。

  “张公公,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昂然而进,洋洋得意。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张忠起身作揖,道:“徐公公勿怪,苗公公不在此厢,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谨慎些。”

  “明白,明白。”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你的功劳,王公公那里都记得,今夜之后,那个”代“字便该去掉咯。”

  “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

  “哟,这是作甚,不是见外么。”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由着张忠将银票塞入怀里,才慢悠悠道:“好说好说,过几年,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

  “一切拜托您老了。”张忠深施一礼,有些为难道:“徐公公也别嫌小的多事,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

  “你呀……”徐智没好气道:“就是个老鼠胆子,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你不成。”

  看着张忠面上讪讪,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将圣旨往他手里一塞,“看便看了,快些还与咱家,这可不能有闪失。”

  “那是自然。”张忠双手接过圣旨,打开细看。

  徐智百无聊赖,踱步到了院内,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连连点头,“果然不愧天子扈从,军威雄壮。”

  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徐智问道:“猴崽子,你是领头的?”

  那人施了个军礼,回道:“是。”

  “一会儿多卖力气,少不得你的好处。”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叫什么名字,先在咱家这挂个号。”

  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卑职桂勇,现领腾骧左卫指挥使一职。”

  “桂勇,好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桂勇提醒道。

  徐智恍然想起,“对了,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

  徐智蓦然惊觉,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扭身看向张忠,“怎么回事?”

  面对徐智质疑,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能怎么回事,徐公公,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还能把主意打到御马监……”

  晃了晃手中圣旨,张忠继续道:“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们都吃了狗胆啦?”

  徐智气得直哆嗦,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你敢诈我?”

  张忠嗤笑一声,不屑回答,命令道:“小的们,动手,记得把那张银票给爷们取回来。”

  众人轰然称是,刀锋出鞘,冷若冰霜。

  徐智忽地一声大喝,足尖一点地,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

  张忠脚下一滑,向后飘开数尺,避开徐智攻势。

  徐智脚下不停,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声势不凡。

  张忠连退数步,逼至墙角,退无可退,高声叫道:“快来人。”

  “谁也救不了你。”徐智狞笑道:“把圣旨交回来。”一只手臂忽地暴涨,直抓张忠顶门。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寒光一闪,徐智一声惊叫,倏忽而退。

  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露出一截枯瘦手臂,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恨声道:“罗祥。”

  罗祥也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切、劈、斩、批、剞、剜、剔,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

  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他无处可退,暴喝一声,也是拳脚相迎,电光火石间攻出数十招。

  张忠缩在墙角,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呼喝声不停,也看不出谁胜谁负,不由暗暗心焦。

  桂勇等人守在屋外,虽人数众多,却无处插手,只得严阵以待,以备万一。

  张忠忽觉脸上一疼,伸手一摸,却是一滴鲜血,“我受伤了!”张忠心惊,又摸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摸到。

  再看桂勇等人也往外退了几步,屋内缠斗的二人处不住有血花碎肉四散飞出,整个房间已是血迹斑斓,望之可怖。

  一声痛呼,徐智疾退,面色苍白,被割去衣袖的左臂血流如注,赫然少了半截前臂。

  地上残存的徐智左手只剩下一截白骨,即便从业多年的屠户庖厨也无法剔得如此干净。

  罗祥伸出血红舌头,将弯刀上碎肉血沫舔舐干净,阴测测地望着徐智,“徐公公,可还要再打一场?”

  徐智身子发抖,连退数步,颤声道:“你……你不是人,快,快带我走,带我走!”

  后面的几句话是对桂勇等人嘶喊,桂勇挥了挥手,自有军士上前给徐智上了镣铐,包扎伤口。

  徐智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待被押出御马监,再也看不见罗祥那张肉脸,反而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有劫后余生之感。

  都督府。

  华灯高举,酒宴阑珊。

  张懋举着酒杯,声若洪钟地对着许宁道:“本兵大人,本爵再敬你一杯。”

  “老国公何必客气,下官愧领。”许进客套着满饮杯中酒。

  张懋陪饮一杯,将酒杯放下,道:“此番赖得诸位谋划,为郭老弟出了这口怨气,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

  “老国公言重,那丁寿小儿嚣张跋扈,文臣武将俱受其害,老夫与晦庵等不过是顺应民意,以清君侧而已。”许进道。

  张懋咧嘴大笑,“一样的事到了你们嘴里,偏能说出别样道理来,这就是学问啊。”

  言罢张懋转身对着身侧一个高瘦老者,道:“老弟,勋儿的婚事何时办啊?”

  武定侯郭良面色蜡黄,一副病容,闻言笑答:“此番事了,便与骆家商定日子,犬子大婚之日,少不得请老哥哥与许本兵添份热闹。”

  “那是自然。”两人答道。

  三人觥筹交错,又是一番痛饮。

  “天色不早,怎地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郭良望着一旁时香,忧心说道:“莫要出了变故。”

  “你老弟就是心思太重,这般天罗地网,他刘瑾怎么翻身,许本兵以为如何?”张懋问另一侧的许进。

  许进点头称是。

  此时一名小校来至廊下,“禀国公,宫内有人来。”

  张懋两掌一击,“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是司礼监哪位公公?”

  小校犹豫一下,“来的是御用监的张公公。”

  三人同时起身,“张永,怎么来的是他?”许进错愕。

  “难道事机泄露,他来此做说客。”郭良思量道。

  张懋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除他之外,还有两名中使陪同。”小校禀道。

  “三个人便敢闯老夫这都督府,他们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脑么!”张懋轻蔑说道,“来人!”

  “标下在。”廊下带刀官躬身领命。

  “安排三百精兵埋伏廊下,待老夫摔杯为号,便把来人与我砍成肉泥。”张懋冷声道。

  “老哥何必操之过切?”郭良劝道。

  “既然自己跑上门来,老夫便替王岳省些麻烦。”张懋冲着许进道:“权作老夫的人头状了,本兵以为如何?”

  这老儿八成是杂书话本看得太多,又是摔杯为号又是人头状的,许进腹诽,面上还是笑道:“所言甚是,只是何必劳神相见,直接将来人斩了便是。”

  “寡饮无味,听听张永说辞,聊以佐酒,岂不正好。”张懋得意大笑。

  不多时,张永几人被带到堂前。

  “来者何人?”张懋摆足了派头,斜睨堂下,等着张永伏低做小的乞怜之态。

  “咱家张永,与国公乃是旧识,看来英国公真是老迈年高,认不清人,做不得事了。”张永淡然道。

  “张永,睁开眼瞧瞧,这里是都督府,不是你管事的乾清宫,由不得你放肆。”张懋拍案而起。

  “这么说,国公自以为这都督府要比万岁爷的乾清宫规矩还要大了。”张永反唇相讥。

  “你……”张懋语塞。

  “张公公来此不会只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许进眯着眼睛,轻捋须髯道。

  “自是不会,咱家没那闲工夫。”张永扫了一眼郭良,“郭侯爷也在,那是最好,省得咱家多费一番功夫。”

  “圣上手谕。”张永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绫高声道。

  几人惊坐而起,张永也没给他们多余的反应之机,朗声诵道:“敕命御用监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兼掌五军营,魏彬进司礼监,掌三千营,钦此。”

  突然有老年下岗危机的三人面面相觑,对此变化有些应接不暇,张懋怒喝一声,“大胆张永,竟敢假传圣旨,来人啊……”举手便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

  一道人影彷如一缕轻烟般从张懋等人案前一晃而过,三人还未看清如何,那人已回到在张永身侧,仿佛从未动过,除了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柄长剑。

  一柄三尺薄刃的细窄长剑,恍如一根细柳颤颤巍巍,剑尖前托着一杯酒盏,其中酒水尚有大半。

  许进细细打量着宦官打扮的持剑之人,“柳无三?”

  刘瑾巡视京营,与许进打过照面,许进对这个永远默不出声立在刘瑾身后的男子有些印象。

  “本兵好眼力。”张永冷笑,“刘公公知道这都督府是龙潭虎穴,特将柳大铛头借咱家一用,他的本事诸位当见过了。”

  “你以为凭这么一个人就能保得了平安?”张懋讥笑。

  张永摇头,“柳大铛头不是来保我的,是来保您几位的。”

  “我们?”三人俱是不解。

  “只要诸位今夜按兵不动,刘公公也无意与几位为敌。”张永轻笑一声,“倘若几位执意抗旨,少不得要柳大铛头辛苦一下了。”

  “老夫这都督府精兵云集,一声令下,你们顷刻间便成肉泥。”张懋冷哼一声道。

  柳无三举剑姿势一动未动,此时乜斜着三人,“柳无三化为肉泥之前,三位贵人必先血溅五步。”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谁都认可的事实。

  郭良与许进对视一眼,从适才柳无三接杯的身法来看,知他所言不虚。

  张懋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闻言大怒,“你敢威胁老夫?”

  “试试看。”柳无三垂眉低目,仿佛对着二位超品公侯与一位二品大员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如此轻蔑之态将张懋气得七窍生烟,暴怒大喝:“少来这套,老夫行伍出身,何惧一死,来人……”

  话未说完,张懋便被人死死按住,令英国公气急的是,按住他的人正是身边的二人。

  “老国公,休要鲁莽造次。”许进虽说文官出身,这手劲一点不差。

  “是啊,老哥哥,一切从长计议,以大局为重。”郭侯爷此时没有半点病容,一双枯瘦手掌有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懋双肩。

  两人按手的按手,捂嘴的捂嘴,将个英国公整治得动弹不得。

  “你,你们……”张懋气急败坏,老子为了谁啊,对刘瑾他们九个喊打喊杀的是谁,跑我府上嚎丧说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的是谁,怎么成了我不识大体,鲁莽造次了。

  越想越气,一口气没接上来,张懋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待许、郭二人探探鼻息,发现张懋只是晕厥过去,便松了口气,不再搭理于他,转身看向了在堂下看戏的张永。

  “识时务者为俊杰,咱家借花献佛,敬二位贵人一杯。”张永由柳无三那柄软剑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无奈陪饮,许进还怀着一丝侥幸,问道:“敢问张公公,既然改由你提督京营,那刘瑾何处?”

  张永笑道:“国朝惯例,掌司礼监者不得提督兵务,刘公公既卸了这边差事,自然是蒙圣恩,入主司礼监咯。”

  司礼监,靠榻假寐的王岳突然睁开眼睛。

  三批人马派出,怎的皇城内还如此安静,王岳隐隐觉出不对。

  “来人……”王岳觉得有必要再派人去东厂那里探探消息。

  无人应声。

  王岳大恼,“一帮猴崽子,都去哪里偷懒了?”

  “行了,王公公,别再耍威风了。”

  马永成、魏彬、丘聚、谷大用四人鱼贯而入。

  “你们还没死?”王岳瞪着几人,虽说心里预感不妙,待几人真的出现,还是有些震惊。

  “不但没死,活得还好。”谷大用笑眯眯道。

  “托王公公的福,爷们还高升进了司礼监。”魏彬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

  “咱家一定好好报答司礼监几位爷的一番苦心。”马永成全是怨毒之色。

  “束手就擒。”丘聚绷着脸蹦出四个字。

  “就凭你们?”王岳一副鄙夷之色。

  马永成尖声叫道:“王岳,别不识好歹,此时还敢小瞧咱家,大家并肩料理了他。”

  喊得虽响,马永成却一步不前。

  丘聚不声不响,一记阴风掌无声无息,随手拍出。

  “得罪了。”谷大用仍是面带笑意,两手如山般推出,暗劲汹涌。

  魏彬身子一矮,十指犹如利爪,扣向王岳脚踝。

  马永成也不再耽搁,轻呼一声,身如大鸟,一记凌厉掌风罩向王岳顶门。

  王岳面对四路夹攻,不慌不忙,电闪腾挪间只见残影晃动,只听拳掌交击之声不绝,劲气四散。

  “啪啪”几声脆响,房内瓷器经受不住五人交手时溢散的激荡内力,化为齑粉,碎瓷粉屑漫天飞扬。

  突然王岳一个暴喝,随即数声闷哼,人影骤分,王岳已在房门处立定。

  丘聚等四人站立不稳,额头细汗密布,微微气喘。

  “罗刹大手印!”谷大用捂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呼道,再无一丝笑容。

  “还算识货。”王岳不再多话,昂首阔步出了房门。

  丘聚调息气稳,冷声道:“追。”

  马永成面带惧色,“怕是奈何他不得。”

  丘聚眼光一凝,盯得马永成心虚低头。

  “不用追了,我们四个不是他的对手。”谷大用慢悠悠道:“自有人对付他。”

  王岳施展身法,足不沾地般在宫内巷道内疾奔。

  事情泄露,王岳根本就不去想其他几路会是如何,败定了,此时他只想保住自己性命。

  天亮以前,与那人会面,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王岳打定主意,只要穿过这条夹道,便可绕过北中门,直抵北安门,届时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自己一身本领,天下间何处去不得。

  “杀场兮血腥,

  战马兮悲鸣,

  问吾辈仇敌何时能杀得清?

  宝刀嗜血淋火星,

  人面桃花对朝红……“

  甬巷尽头,一人身披一领猩红斗篷,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王岳步伐渐渐慢下,“刘瑾……”

  “破浪乘长风,

  醉饮无量海,

  笑谈公侯梦,

  万里长程助我此行,

  狂啸一声,贯长虹——“

  刘瑾摆足了架势,一声长音,歌收曲住。

  “刘公公好兴致呀。”王岳暗暗运气调息,弥补适才损失的内力。

  “王公公觉得可还入耳?”刘瑾笑道。

  “早闻刘公公喜好吟诗唱曲,附庸风雅,今日一见——”王岳语含讥诮:“名不虚传,在东厂实是屈才。”

  刘瑾也不恼,“咱家本是钟鼓司出来的,教坊供奉饮宴,不通音律岂不愧对万岁爷的托付。”

  话锋一转,刘瑾又道:“倒是王公公你,吃着皇粮却干些对不起皇上的事。”

  “咱家的事不劳刘公公费心。”王岳道。

  刘瑾忽地轻叹一声,“王公公,咱家自问平日对你也算礼敬有加,何以有这么大的杀意?”

  王岳冷笑一声,“自从先帝爷将东厂从咱家手里交到你手,咱们的梁子便已经结下了。”

  刘瑾哦了一声,道:“所以,你便勾结刘文泰谋害先帝。”

  “刘瑾,咱也是先帝爷的奴才,这弑君害主的勾当休想栽到咱家头上。”王岳喝道。

  “如此最好,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刘瑾噙笑。

  “咱家只恨当年廷杖没取了你的性命。”王岳狠狠道。

  “而今也有机会。”刘瑾一甩斗篷,轻声问道:“王公公可调息已毕?咱家可以再等等。”

  王岳面色一变,自己心思已被刘瑾猜透。

  “适才与谷大用等恶斗一场,王公公想必损耗不少内力,咱家不欲占你这个便宜。”刘瑾摊手道。

  王岳面皮一阵青白,突然低啸一声,兔起鹘落,双掌夹杂十三道暗劲,向刘瑾扑来。

  暗劲有阴有阳,纵横交错,甬道之内仿佛刮起一阵旋风,而旋风的中心正是刘瑾所在。

  “好功夫。”刘瑾轻赞了一声。

  迈步抬腿,空中串起七道残影,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王岳攻势。

  “轰”的一声巨响,空中两道人影乍合骤分,虚影尽敛,刘瑾空中平行八步,倒飞而回,落到原地,还好整以暇掸了掸蟒袍。

  王岳落地不稳,踉踉跄跄又退了三四步,仰天栽倒,随即便按地一跃而起,踏前两步,“再来。”

  刘瑾不动。

  王岳全身突然一阵爆响,张口喷出一片血雾,三十六处大穴各有一道血箭窜出,瞬间化为了一个血人,瘫倒于地。

  刘瑾轻叹一声,好像并无得胜的喜悦。

  脚步声响,白少川由后赶至。

  “督公……”

  “小川啊,这阵子辛苦你了。”刘瑾扭身,漾起几分笑意。

  “属下不敢当。”白少川恭谨垂首道。

  “咱爷俩还见什么外。哦,对了,”刘瑾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三寸锦盒,舒口气道:“还好没被王岳毁了,不然这老儿可是百死莫赎。”

  白少川难得露出惊喜之色,“督公还记得……”

  “傻孩子,你的生辰咱家何时忘过。”

  刘瑾抬首,望着夹道上空的一抹鱼肚白,饱含深意道:“这一夜很长,好在天总算亮了……”

  ps:熬了两天总算把上章的坑填了一部分。因为某些原因,在此宣布《大明天下》在本站停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大明的更新离不开许多热心的朋友,大家在评论中的回复也给了我写作动力,自问在回复中即便思路不符也能保持平和的心态,但要对站内的某位作者说一句,你tm赢了,成功恶心到我了。

  我写历史武侠,你是异界架空,你建你的收费群,我写我的文,井水不犯河水,有必要靠踩人显示自己文章好么。老王卖瓜,可以理解,你可以说自己瓜好,别说人家瓜酸,文章好坏有读者定夺,是你喷两句能证明的么。

  叔嫂通奸那段是欢喜冤家的桥段我从不避讳是拿来用了,也有文字说明,如果用这部分举例抄袭,我认,至于翡翠娃娃,大明从开始就备注了会出现保镖和刀歌中的人物,这是少时情怀在内,你如果真看过那部电视剧就该知道我加了多少原创剧情,为了填补编剧的剧情漏洞又花了多少心思,如果没看过就没资格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如果是外网人看盗链,看不到我备注,可以理解,可你一个站内作者,明晃晃备注加图片都上了,你愣装看不见,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送你两句话:一是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做什么事没人知道。二是闷声发大财。别把路都走绝了。

  【大明里番(大明佞臣)】

  一骑青骡,两箱书卷,便是王廷相的所有行装。

  王廷相与几人拱手而别,骑骡西去。

  “伯安兄,若无琐事不妨再小酌片刻。”丁寿笑对王守仁道。

  王守仁苦笑一声,“愚兄要即刻返家了,今日未去给木斋先生送行,怕要吃家父好一顿排头。”

  丁寿了然,“既如此便不强留兄长了,代小弟向世伯问安。”

  王守仁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提你还好,不然一顿家法是逃不掉的,听闻刘、谢二公致仕,家父可是把最心爱的一套茶具都砸了。”

  “与小弟相交,让伯安兄两边难做了。”丁寿脸上难得带了分愧色。

  “你我兄弟交也,此话岂不生分。”王守仁点了点丁寿胸口,戏谑道。

  丁寿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见二位王伯伯都已远去,长今不解道:“师父为何不留下小王伯伯?”

  “不留。”丁寿摇头,“他这外放便是为师暗托吏部办的。”

  看着长今眼中迷茫,丁寿笑道:“你刘爷爷要整饬朝堂,这帮管不住嘴的科道言官必是首当其冲,以你小王伯伯的性子,不宜再留京师。”

  小长今似懂非懂,“那我们也回府么?”

  “不急,若不将这桌菜吃得盘底朝天,岂不辜负小长今的一番苦心。”丁寿笑着刮了长今鼻子一下。

  “长今知道,师父最疼徒儿了。”长今甜甜一笑,梨涡浅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丁二爷自斟自饮,口中应景地拽出两句酸文,今天小丫头被哄得开心,打算把从罗祥那儿学到的手艺都展现出来,在后灶忙个不停,他也乐得在这路边小店里多逍遥一阵。

  店内光线一暗,两个人影掀帘走了进来。

  丁寿扭头看去,当先进来的是一名黄衫少女,面容俏丽,身材颀长,体态如玉树袅娜,一双长腿尤为引人注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右肩背了一个蓝布行囊,进店后俏目扫视一圈,便躬身请让身后之人。

  一身花枝暗纹的月白锦袍,身姿挺拔,鼻若悬胆,目若朗星,长眉斜飞入鬓,举手投足间气度俨然,显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的风华气派。

  “师父,请入座。”少女声音如黄莺出谷,又甜又糯,应是江南水乡孕育出的人物。

  锦袍人点了点头,坐在一张方桌后,似乎觉察到有人窥伺,举目向丁寿处看来,清澈双眼犹如夹杂利刃,寒气逼人,逼得丁二爷扭头不敢多看。

  “邪了门了,从哪儿来了这么个人物。”丁寿暗道,黄衫女子也就罢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可这锦袍人上上下下看起来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店家!”黄衣少女轻呼一声。

  “二位客官,什么吩咐?”这一天闲得快睡着的掌柜终于又有了买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有什么精致可口的拿手菜赶快端上来,少不了你的赏。”少女雪白秀颈扬起,倨傲言道。

  “路旁小店,强求精致是难为人家,可口即可。”锦袍人的声音自有威仪。

  少女收了傲慢之态,垂首称是。

  “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内今日只有些腌菜熏肉,您二位若是不嫌弃……”掌柜有些为难。

  少女杏眼一瞪,一指丁寿桌案道:“那满桌子菜哪里来的?莫不是欺我等外乡客人?”

  “小人怎敢,那位爷的食材都是自备,包了后厨自行烹制,若没人家允许,小的连灶也开不得。”掌柜连连摆手解释。

  “相见即有缘,二位若不嫌酒冷羹残,移驾一叙如何?”丁寿微微一笑,举手延揽。

  锦袍人若有若无地一笑,话也不愿多说。

  少女俏脸露出不屑,“你是何等样人,也配与我师父同席?”

  嗨,臭丫头,给脸不要脸是吧,丁寿才要从嘴上讨回便宜,小长今已然捧了一盘炖鹅掌从后厨闪了出来。

  “师父,且尝尝新菜。”小丫头忙得不停,苹果似的圆脸灿若朝霞,兴致颇高。

  “长今不忙了,坐下陪师父吃饭。”丁寿冷哼一声,馋死那两个乱咬吕洞宾的疯狗。

  长今脆生生答了一声,挨着丁寿坐了下来。

  小姑娘身影闪现那一刻,锦袍人眼睛便是一亮。

  “俏脸红,柳腰细,纤纤玉指似柔荑;黛眉弯,樱口艳,小巧鼻头像荸荠。”锦袍人不请自来,自顾坐在了长今对面,“好一个美人坯子,敢问小姑娘芳名啊?”

  “小徒长今。”丁寿声音冰冷,看着锦袍人眼神不善,谁特么让你坐下了。

  “长相思,到如今。好名字!”锦袍人抚掌大赞,自始至终没看丁寿一眼。

  小长今刚把嘴里的一块鹅脯咽了下去,眼神迷茫地看着对面这人。

  被人当空气的感觉不好受,丁寿加重语气又来了一句,“这是在下的徒弟。”

  锦袍人终于发现了丁某人的存在,拱手道:“敝人司马潇。”

  “潇潇公子?!”丁寿终于发现这人哪里不对了,一个女人身着男装,举手投足间比爷们还爷们,这不见了鬼么。

  丁寿饶有兴致打量起这位秦九幽的女徒弟来,说破以后发现这位在英气之中还夹着几分姿色的,二爷不由想起了白少川,三铛头男生女相,这位却是易钗而弁,这二位凑到一起该是什么妙像,想到这儿这货自顾嘿嘿乐了起来。

  司马潇根本就没搭理他,敷衍般打了个招呼,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丫头看,引得坐过来的女弟子慕容白怏怏不快,看丁寿师徒二人的眼神满是敌意。

  “你叫长今?”司马潇浅笑问道:“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长今点头,“这位伯伯可愿尝尝?”

  “叫姑姑吧。”司马潇对被人识成男子不以为忤,反有些矜色,笑道:“正该尝尝。”

  慕容白连忙从包袱中取出金杯银筷,摆在司马潇面前。

  靠,好大的谱儿,丁寿见慕容白服侍司马潇的神色有些怪异,眼神中不只有师徒间的孺慕,更多像是妻子对丈夫的柔情,再联想起梅惊鹊曾对他说起秦九幽的癖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司马先生,金杯银箸唯二品以上官员可用,尊驾可是逾制啊……”丁寿酸溜溜地说道。

  “王侯公卿用得,我为何用不得。”司马潇淡然一笑,“他们比我强在何处?”

  这娘们有种,丁寿心中确认。

  “长今,你可愿随我学艺?”司马潇眼神有些火辣。

  长今缓缓摇头,“我有师父的。”

  丁二爷刷地一下展开折扇,悠然自得地轻挥了几下,看着长今的眼神里满是嘉许,宝贝儿,今晚上蜜饯让你吃个够。

  司马潇扫了一脸嘚瑟的丁寿一眼,轻笑一声,“世上不乏招摇撞骗之徒,徒具师表,胸无点墨,终究误人子弟……”

  “司马先生,请用菜。”丁二听不下去了,竹筷夹起一块鹅掌,向司马潇食碟中放去。

  “不劳兄台。”司马潇不动声色,举起手中银箸,指处正是丁寿递上的右腕脉门。

  “不必客气。”丁寿腕子一沉,竹筷去向不变。

  二人嘴上客套,竹筷银箸瞬息间已变幻七八次招式,每招都潜藏十余后手,皆被对方一一化解,不由收起彼此轻视之心。

  忽然间,司马潇银箸横扫,如星流霆击,正中丁寿竹筷,“吧嗒”一声,竹筷断裂。

  丁寿安坐椅上,反而洋洋自得,折扇一指,“司马先生请。”

  司马潇低头见食碟内赫然摆放着一块鹅掌,忽听徒弟慕容白一声惊呼,眼光上扫,面色一变,举手从发髻上取下半截竹筷。

  丁寿抚掌大笑,“以竹为簪,先生也是风雅之人啊,哈哈……”

  慕容白一声怒叱,擎剑在手,准备将眼前这个羞辱师尊的混蛋戳上七八十个透明窟窿,未等出手,便被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掌按住了雪白皓腕。

  司马潇唇角轻勾,从桌上取了一只瓷杯,斟满酒水,“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请酒。”

  纤长食指轻轻一点酒杯,那枚酒杯便像被人托起一般,缓缓向丁寿飞去。

  丁寿收起嬉笑之色,凝神戒备,待酒杯飞至近前,才要伸手去接,忽感不妙,挥袖挡在面前。

  “啪”的一声,杯裂酒迸,虽是见机得早,丁寿还是湿了大半衣袍,狼狈不堪。

  慕容白俏脸一扬,“见识到厉害了吧,哼,一点雕虫小技也敢在我师父面前卖弄!”

  “师父!”长今惊呼一声,取出手帕擦拭丁寿身上酒渍。

  丁寿抹去额前酒滴,冷笑道:“能将气劲控制得阴阳并蓄,收发自如,看来你的九幽真气已是登堂入室之境了。”

  一直处变不惊的司马潇霍然变色,“你到底是谁?”

  “从你师父秦九幽那里论起,你该唤我一声”小师叔“才是。”丁二爷语带戏谑。

  司马潇有些疑惑,不由重复了一句,“小师叔?”

  “乖——”丁寿话接得叫一利索。

  “大胆狂徒。”寒光一闪,长剑直刺咽喉。

  丁寿屈指一弹剑脊,便将慕容白逼退一步,“怎么,想欺师灭祖么?”

  “白儿住手。”司马潇喝住还要上前的女弟子,冰冷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丁寿,“请教阁下尊姓台甫。”

  “问你师父去。”丁寿大剌剌一挥手,至于秦九幽知不知道他是谁,那就不是二爷操的心了,大辈能充一次算一次。

  司马潇注视丁寿良久,忽然道:“白儿,我们走。”

  见那师徒二人离店远去,丁寿才指着二人去向跳脚叫道:“呸,什么东西?什么样的师父能教出这样不男不女的家伙来!”

  琉球王都,首里城。

  一处水榭,四面轻幔遮掩,微风袭来,纱幔随之摇曳,如雾如障。

  秦九幽乌丝挽髻,一身芭蕉布制的衾衣,半卧玉簟之上,看着李凤的眼神中俱是笑意。

  与秦九幽的朴素衣着不同,李凤一袭棉丝软袍,上绣垂枝牡丹,交领之下里衣内隐现云龙暗纹,再无半分宣府酒家女子的模样。

  李凤双颊晕红,手捧酒盏,眼波流转,“弟子恭贺师父凯旋。”

  “尚真以为久米岛和具志川两按司势大,在为师眼中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秦九幽支起身子,傲然道:“小国寡民,胜之不武,何喜之有。”

  “是,区区海外野人,自是难当师父神功无敌。”李凤小嘴甚甜。

  秦九幽对徒儿的恭维很是受用,侧卧支颐道:“小家伙,就你嘴甜。”

  “徒儿不过是据实而言。”李凤偎在秦九幽身侧,美目流眄,樱唇含笑,“这实话自然中听。”

  琉球地处大明与日本之间,琉装兼有两地风气,虽然服饰类似大明袄裙,却又和东瀛一般,裙内无裤,李凤半跏趺坐,一条修长玉腿半屈半伸,毫无遮掩地展露在秦九幽眼前。

  看着眼前纤美秀足,圆润脚踝,晶莹粉腿线条柔美,无一丝瑕疵,秦九幽不由赞道:“凤儿,你真美!”

  李凤咯咯娇笑,“师父说笑,您才是个大美人呢。”

  昏黄灯火映照下,两女皆是姿容绝世,雪肤玉肌,一个英气照人,一个娇柔婀娜。

  秦九幽忍不住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摸李凤小腿那片柔嫩滑腻的雪白肌肤,爱不释手。

  小腿向后一缩,李凤娇嗔道:“师父你要干嘛?”

  莞尔一笑,秦九幽道:“师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凤酒意上涌,双颊融融,妩媚动人。

  “先喂师父一口酒,再告诉你。”秦九幽枕着手臂,慵懒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李凤伸臂取过酒壶,待要斟杯时,却被秦九幽止住。

  “不要此等俗物,要凤儿唇上香杯渡酒,才别有一番滋味。”

  “这……”李凤心中隐觉有些不妥,待看到秦九幽眼中揶揄之色,好胜心起,借着酒劲道:“好。”

  清冽酒水带着少女齿颊芬芳汩汩而下,流入秦九幽大张的檀口之中。

  口中酒尽,李凤用衣袖轻拭唇角,半羞半嗔道:“师父可以讲了吧。”

  秦九幽坐起笑道:“自然要讲,师父观你服用碧灵丹已见成效,明日便可传你魔门的”九邪剑法“”。

  “真的?!”李凤喜不自禁,扑到师父身侧,两臂环住秦九幽秀颈,撒娇般摇晃,不敢相信道:“明日便可以学了?”

  秦九幽审视着徒儿光滑粉嫩的肌肤,优美精致的柳眉,细长勾人的睫毛,娇艳欲滴的红唇,赞不绝口道:“鬼丫头,你现在的样子比你师姐当年还要漂亮,佛见了也要动心……”

  李凤被秦九幽直白夸赞的话羞得满脸通红,娇嗔捶着她的粉背不依不饶,“师父取笑,司马师姐如今统率群豪,为一帮之主,哪是我这小丫头能比的。”

  秦九幽眼里浮起丝黠意,搂着她的纤腰,朱唇在李凤幽香的粉颊上轻轻一点,凑近她耳侧道:“有师父在,你将来基业何止区区一个天幽帮……”

  秦九幽亲昵的举动让李凤红晕遍脸,粉颊酡红,“师父,不要,唔……”

  李凤话未说完,便被两片柔嫩芳唇堵了回去,二女转瞬间滚倒在铺满锦缎的玉簟之上。

  李凤软倒席上,醉意朦胧,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迟钝,看着师父贴近的面颊,美目惺忪,吁吁娇喘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师徒二人相处时日不短,秦九幽对她一向宠溺和善,李凤没想过师父会对她不利,只是单纯觉得二人行为过于暧昧,有些不适。

  秦九幽格格一笑,一只手从李凤丝袍交领下探入,轻轻抚摸着她丰满的胸部,贴着她的面颊,咬着她耳垂腻笑道:“待师父来疼惜凤儿。”

  “不,不可以,我们不能这样。”李凤挣扎坐起,紧紧掩住衣袍,鬓发散乱,神色慌张,螓首连摇,颤声道:“我们都是女人,这样不合理法纲常。”

  秦九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跪到李凤身边,在她红颊上低头一吻,双手从她身后搂住,亲吻着李凤精致诱人的锁骨,吃吃笑道:“什么礼法纲常,都是那些无知腐儒编出来哄弄庸夫愚妇的,魔门行事只问本心,何顾世人眼光,凤儿,你若不愿,师父绝不逼你,但你心中若有此想,就不要理会什么狗屁纲常,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

  李凤闻言神色一阵迷惘,迟迟未有开口。

  秦九幽探过手隔衣揉捏着徒儿那一对丰乳,同时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伸手在她粉嫩的脸颊上细细抚摸,口中不断发出赞叹:“好白嫩的皮肤啊,摸起来好舒服,只有为师才能体会到凤儿的美……”

  说着话,秦九幽将自己白玉般的脸庞贴李凤红颊上轻轻摩擦,口中热气不住喷入她的耳鼻之内。

  李凤再次倒在了簟席之上,瘫软如棉,任由秦九幽恣意轻薄,只是取过花几上装点的一只野菊,红唇轻咬,低头闭目,强抑着不敢吟出声来。

  看着她的娇媚神态,秦九幽大觉心动,轻轻扳住李凤娇嫩白皙的下颌,将那只野菊随手甩掉,湿漉漉的香舌在她那红得发亮的撄唇上舔了上去。

  李凤半昏半醒,心中同样感到荡漾不已,情不自禁地听由摆布。

  见她并不抗拒,秦九幽开始细细品味两片红唇,待唾液沾得红唇湿润诱人后,跟着又将嘴唇压在李凤的嘴上,当四片红唇厮缠在一起时,秦九幽又将她的舌头吸吮过来,大胆地缠绕在一起,发出啾啾的声音。

  自从和丁寿春风一度后,李凤午夜梦回,虽为那日所遭羞辱含恨垂泪,但那禁果初尝的滋味却也让她回味不穷,再加上连日来服食的碧灵丹本就是亢阳之物,阳气郁结于内,此时略经挑拨,体内久压着的情欲亦如火山一样暴发出来,开始疯狂回应。

  两人开始互相撕扯掉对方衣袍,李凤的乳尖早已尖挺变硬,挺立上仰的双乳上,缀着粉红色如花蕾般的乳珠,充分散发出少女的娇艳;秦九幽身姿健美,双峰高耸坚挺,丰满的胴体异常诱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奇异的魅力,自始至终,四片红唇未有霎时分离。

  良久,李凤直到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才奋力推开对方,把头仰在一边娇喘。

  秦九幽同样面颊晕红,理了理弄乱的鬓间发丝,跪坐在李凤的面前,轻抚她滑腻的面颊,双手紧搂娇躯,手掌在她赤裸光滑的玉背上轻轻摩挲著。

  纤细的手指在李凤坚挺的乳房、平坦下腹及浑圆大腿上产生的美妙刺激,李凤不敢正视秦九幽,只是羞赧地低头微微娇喘,双颊泛红,霞映月明,听凭秦九幽在她凹凸有致的胴体上来回游移。

  身上强烈的刺激,让李凤感到一阵目眩神移,而秦九幽同样情欲炽热,不时细细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子、下颌、粉颊及耳朵,两只手更毫无忌讳地在她赤裸的背部及丰臀四下游走。

  李凤发出低低的呻吟,倦懒地闭上眼睛,任由秦九幽百般挑逗。

  两人的乳头互相逗弄,大腿也叠在一起交互摩擦,秦九幽不禁用嘴贴在李凤的红唇上大力吸吮,李凤的舌头又被嘴吸了出来。

  秦九幽的两片嘴唇含住她的舌头不断吸吮着,逼得李凤娇喘连连,吐出的舌头更是厮缠着她的红唇,饥渴地回吻。

  秦九幽鲜红的舌头缓缓地离开了李凤的红唇,两人的舌尖上拖著一条长长的唾液。

  秦九幽转舔为吻,在李凤那泛红的香颊秀颈上细细地亲吻啮咬,李凤口中不断轻哼娇吟,胴体也情不自禁地随之扭动。

  秦九幽接着又一路轻啜香汗,沿着白嫩胸膛吻到高耸的丰乳上来,继而伸出舌头在粉红色的乳晕上绕著圆圈逗弄,两片嘴唇也压在乳珠上,啾啾作声地吸吮着。

  随后又吐出湿软的舌头,探入她的口中东拨西挑。舌尖不断地挑逗着她的舌头,李凤被他吻得仰头微喘,一股欲火从她体内熊熊燃起,似要将她烧成灰烬。

  秦九幽将她的舌头卷了出来,不停地吸吮,双手又开始在她那坚挺的乳房上毫无忌惮地搓揉,又缓缓地一路抚摸下去,探入了腹下,用手指大胆地拨弄着草丛下的娇嫩花唇。

  李凤全身一颤,修长的双腿急忙夹紧,可是秦九幽精于此道,手指灵巧无比,不断挑弄着她的肉唇,整个花房渐渐地湿了起来。

  “师父,那里好痒……”李凤忍不住想将秦九幽推开,脸上羞得通红。

  秦九幽不加理会,手指拨弄更疾,舌头更是卖力地蠕动,两片嘴唇拼命地把她的香唇吸了又吸,吻了又吻,李凤只觉快感一阵阵袭来,整个人已毫无招架之力了。

  秦九幽这时也是兴奋得情难自制,嘴里不断发出呻吟哼叫,一边加快右手指的动作,另一边则用左手食指及大姆指将李凤两颗诱人的乳头来回轻捻着,整个头也埋在她的乳沟中细细厮磨。

  李凤的气息,也逐渐转快变粗,甚至发出低沉的呻吟,身体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来回扭动。两人身体磨擦不断,彼此都带给对方最强烈的刺激。

  秦九幽最后索性抱起了李凤,让她倚在自己的胸口,一手搓揉著她丰腴的乳房,另一只手更在她的下体上细细拨弄,同时细细舔舐她的耳朵。

  当舌头把李凤舔得欲罢不能的时候,左手在她坚挺丰腴的乳房上规律地推移,姆指和食指更是轻捻着那对已经充血发胀的乳头,右手指则在她蜜穴内愈发用力快速撩拨。

  李凤此时早已被那愉悦的爱抚而刺激地大声浪叫,两手情不自禁地在秦九幽那坚挺的乳房及黑亮的乌草中细细抚摸着。

  “好凤儿,就是这样……再往里一些……啊……”

  秦九幽大声尖叫淫哼,如蛇般扭动,配合着徒儿的动作,同时拉过李凤的小手,教她如何在自己的下体挖抠插动。

  在的秦九幽引导下,第一次尝试女欢之乐的李凤,非但没有产生厌恶感,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对方玩弄挑逗下产生了新鲜的快感,对方光滑的肉体也奇妙的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就在秦九幽卷起的舌尖插入耳朵里,搓弄自己乳头时,李凤忍不住浪叫发出哼声。

  秦九幽的手指开始活动加快,李凤清晰感觉到师父的手指正拨开阴毛,把两片蜜唇分开,“啊……师父……别……喔……”李凤难为情地扭动香臀,也用力摇头,嘴里不断发出娇媚入骨的哼声。

  秦九幽用左臂搂紧李凤娇躯,不让她挣扎,右手的中指毫不犹豫地插入徒弟的小穴中。

  “凤儿别怕……有师父在……”

  秦九幽一边在李凤的耳边不断喃喃轻哼,一边手指则继续在温暖的肉洞里尽情活动,姆指和食指夹住李凤敏感的阴核揉捏,或强或弱的手指力道迫使李凤爬上了快感的高峰。

  “啊……师父……好师傅……我要泄出来了”快感强烈,李凤难以自抑地哽咽抽泣。

  秦九幽爱怜地吻著她的红唇,喘着气道:“乖凤儿,先别泄出来,为师再教你一招更好玩的……”沾满徒儿淫水的手指从李凤的肉洞中拔了出来,便一路从脸上吻了下来。

  李凤在恍惚的快感中,感到秦九幽吻著自己的粉颈、乳房、乳头、香脐、下腹部、阴毛,最后一张软软的嘴唇停留在湿透的阴唇之上。

  一波波的快感侵袭着李凤全身每一个角落,秦九幽每一个挑逗淫猥的动作都不断带给李凤同性的淫靡气息,秦九幽拨开了李凤修长的双腿,自己健美有力的双腿也紧紧夹住她的胯间,便开始一波波有规律地蠕动。

  两个女人的双腿相互交杂,在秦九幽的带领下,两人充血的阴唇也互相摩擦着,一个紧致结实如两瓣蜜桃的翘臀和另一个圆如玉盘的香臀也你来我往地扭动着,淫水潺潺而下,湿透香衾,整个玉簟都变得水淋淋的。

  这样的动作,对李凤而言既新奇又刺激,她扬着头,喘着气,配合秦九幽的动作奋力扭动,秦九幽也不断引导李凤动作,让彼此的下身隐密处都能密切地紧贴着相互厮磨。

  两人磨得满身香汗,娇喘连连,在秦九幽的带领下,李凤终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啊……来了……我不行了……”李凤哆嗦着下体,快乐地升了天;秦九幽两腿用力一夹,也在哼哼唧唧的喘息中得到了高潮。

  身体好似被抽干了一般,李凤委顿不堪,轻轻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入梦之际仿佛看到一个长着一对桃花眼的清秀男子正冲他坏笑不已……

  红烛燃尽,曙色破晓。

  秦九幽被一阵轻轻啜泣声惊醒,翻身而起,见徒儿李凤正拥衣低泣。

  “凤儿怎么了?可是后悔昨夜癫狂?”秦九幽见李凤哭得伤心,怜惜之心大起。

  李凤摇头哭道:“半年!不过半年!半年前我还想着寻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做一个贤妻良母,如今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竟然……竟然喜欢起女人!”

  秦九幽朗声大笑,“女人有何不好,男人能做的女人无一不可做,还可做得更好,便是皇帝宝座,也有则天女帝珠玉在前……”

  “至于男人?”秦九幽不屑一笑,“他们又算些什么东西,为女人所生,却轻之贱之,太平之时,视女人为尤物玩物,王朝更迭,又将女人比作亡国祸水,把男人做的孽摘得一干二净,哼!”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李凤,秦九幽柔声道:“凤儿,生为女子,当自立自强,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再与我有床笫之欢,却不要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这世间多一个贤妻良母并无大益,我邪隐少一门徒,天下便缺了一个搅动风潮的奇女子,其中得失,你自己思量。”

  李凤哭声已收,神色渐渐坚定,轻轻拭去眼角泪水,“徒儿明白,请师父为徒儿赐名。”

  “赐名?”秦九幽诧异。

  “李凤昨夜已经死了。”李凤面容坚毅,双目晶晶。

  秦九幽豁然醒悟,点头道:“不错,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略一沉吟,便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既然李凤已死,从今天起,你便叫李灵犀吧……”

  PS:去年曾经花两个月的时间为以后的剧情截了大量动图,就这么都废掉实在可惜,还是借这个平台放出来吧,因前后剧情不搭造成的观看不适,请大家谅解。还有袁了凡的名句也没引用原话,所以秦九幽绝不是穿越者。

  【大明天下又一番】

  淮安,察院街,帅府,夜。

  帅府后院庭轩虚敞,丝竹声声,管弦繁繁。

  陈熊与洪钟二人摆宴庆贺庄椿凯旋,某个不识趣的人物也觍颜在座。

  “早听闻庄将军英雄了得,此次河南剿匪果然马到功成,下官敬将军一杯。”丁寿笑嘻嘻地捧起一杯酒。

  庄椿连称不敢,虽说自己本职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比对方高出半品,可人家是锦衣亲军,含金量也不再一个层次。

  “听口音,将军是辽东人?”丁寿道。

  “世居辽阳,因武举除官,蒙圣恩协守漕运。”庄椿道。

  “喔,倒是巧了。”丁寿一副恍然状,“说来在下与将军还有些缘法。”

  “哦?本爵怎未听庄将军提过。”陈熊提防之心顿起,看向庄椿的眼神充满审视。

  庄椿面色紧张,“末将不知。”

  “丁某出使辽东时,与分守沈阳副总兵刘晖一见如故,那刘孟阳也是辽阳人,说来与庄将军该是乡邻。”丁寿眼神在陈熊与庄椿二人面上扫过。

  “刘将军是辽阳东宁卫人,在下久闻其名,缘悭一面。”庄椿连忙说道,话是说给丁寿,眼神却巴巴望着陈熊。

  “原来如此,本想与庄将军套个交情,不想无缘高攀。”丁寿好像很失望。

  陈熊嘿嘿一乐,“既然缇帅有意,在此结个善缘有何不可,庄将军,还不敬丁帅一杯。”

  庄椿连忙起身敬酒,丁寿笑着站起,“丁某领情了,庄将军得胜而归,想必所得颇丰,不知河南当地有何土产,可否借丁某一观。”

  陈熊听不下去了,这小子是禀性难移,眼里除了银子看不见别的,最可恶的是明目张胆,也不知避避人,丁点儿官面体统都不讲。

  庄椿僵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漕运总督洪钟笑道:“有酒无乐,煞是无趣,诸位请观舞助兴。”

  洪钟一声拍手,四个花枝招展的舞妓应着女乐丝竹节拍翩翩而出,向座上众人行礼毕便长袖一拂,飘然成列摆舞起来。

  丁寿初时还因话题转换怏怏不乐,渐渐被婆娑舞姿所吸引,拍掌喝彩,席间酒兴更浓。

  帅府,花园。

  朗月清辉,寂寥无声。

  方未然仰望明月,轻声一叹。

  “方捕头有心事?”

  方未然霍然回身,“丁帅因何不在酒宴之上?”

  “尿遁。”丁寿实话实说,“一个个装聋作哑的,陪他们喝酒又不给银子,丁某人的‘笑脸’很值钱的,没必要浪费了。”

  “缇帅一身行头,怕是民间百姓一辈子也挣不来的,还缺银子不成。”方未然哂然一笑。

  “银子谁会嫌多。”丁寿闻了闻身上,嫌弃地摇摇头,“沾了身酒气,这衣服要不得了。方捕头,你这身衣服还是初见的模样,不想着换一套?”

  “方某俸禄微薄,一年添置不了几件新衣,差事常年奔波,穿着新衣处处拘谨,拿贼怕是伸不开胳膊,迈不动腿。”

  “吃着公家饭,还愁无银置衣。”丁寿不信道。

  扫视了丁寿上下一番,方未然道:“方某做人古板,自是比不得缇帅阔绰”

  丁寿不禁一笑,不以为忤,“庆功宴上怎不见方捕头大驾?”

  “真凶逍遥法外,何来庆功之宴。”

  “何以见得真凶漏网?”

  “郭惊天虽素有侠名,轻功也算江湖一绝,但凭他想要无声无息杀官夺银,却还力有不及,况且而今这笔银子全无下落。”方未然道。

  “方捕头勘查过现场?”丁寿问。

  方未然点头。

  “可验过尸了?”

  “听闻官军进剿白云山,方某便急赴河南,未及察看。”方未然摇头。

  “今天夜色不错,方捕头不妨夜探停尸房,许有意外收获。”丁寿笑道。

  “二百多具尸体,你让我一夜查完?”方未然眉峰紧皱。

  “方捕头神目如电,在下早已领教。”丁寿仰头看了看天,“虽说冬日夜长,你也得尽快,小心别被巡夜……”

  垂下头来,已不见方未然踪影,“这就颠了?”丁寿耸耸肩,“长夜漫漫,还得找点事做。”

  帅府,地牢。

  陈熊带着满身的酒气步下石阶。

  “哟,爵爷,您这万金之躯怎能到这腌臜地方来。”正在一张方桌上喝酒的段朝用急忙迎了上来。

  “老段啊,这趟差事办得不错。”陈熊打了个酒嗝,在段朝用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坐了下来。

  “前两日武定侯郭世伯那里来信,言道你是郭勋兄弟举荐到六扇门的,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都是自己人嘛。”

  “不敢瞒着爵爷,只是小的想着打着小侯爷的旗号招摇,不但堕了武定侯府的威风,也让您难办不是。”段朝用哈腰笑答,“小人也是凭本事吃饭的。”

  “好个凭本事吃饭,有了这次的功劳,本爵向闵部堂举荐,让你来做这个总捕头。”陈熊醉醺醺地说道,“六扇门,还是要在咱自己人手里。”

  “方捕头那里……”段朝用有些担心。

  “他算个屁,成天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看着就讨厌。”陈熊低声咒骂了一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这女贼还没交待出同党下落?”

  “没有。”段朝用摇头,“这小娘皮嘴硬得很,只说漕银与燕子门无关,是宇内七凶犯的案。”

  “宇内七凶?”

  “黑道中声名鹊起的七名大盗,来无影去无踪,连落脚地都没人知道。”段朝用解释道。

  “那本爵上哪儿找人去。”陈熊笑道:“别问什么同党了,就说是和抱犊寨联合犯案,具结上报朝廷。”

  “小的明白。爵爷还有何吩咐?”段朝用看陈熊摇晃着又往里走,急忙问道。

  “本爵瞧瞧这女飞贼是个什么模样?”

  “爵爷,这小娘们野性难驯,别冲撞了您。”段朝用急忙跟上。

  穿云燕郭飞云两臂大张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的玄色袄裙凌乱不堪,襟钮散开,露出一半杏红抹胸,散乱的鬓发遮盖住了低垂的娇颜。

  “野性?本爵倒要看看。”陈熊上前托起了郭飞云的下巴,细细打量。

  樱桃小口之上悬着高挺的鼻梁,凤眉细长,一双明亮的大眼夹含恨意怒目相向。

  “没想到贼窝里能出落出这么标致的女贼?”陈熊赞了一声。

  “我们虽然是贼,却比你们这帮披着官皮的狗贼光明磊落。”郭飞云恨声道。

  “大胆。”段朝用大声呵斥。

  “无妨。”陈熊不以为意,淫笑道:“果然有些野性,本爵就爱吃这口野味。”

  说着话,陈熊那只托着郭飞云的手掌开始在雪白光滑的面庞上轻轻摩挲。

  “啊——”一声惨叫,郭飞云扭脸死死咬住了陈熊虎口。

  段朝用快步上前,一指点在了郭飞云颊车穴上,穿云燕樱口大张,无力咬合。

  陈熊捂着渗血的虎口,恨声道:“不识抬举,来人,把她衣服扒光。”

  “爵爷……”段朝用凑上前道。

  “怎么?”陈熊扭头怒吼。

  “别坏了兴致。”

  段朝用附耳低语,陈熊连连点头,“你手中还有这东西?”

  “卑职曾拿过几个下五门彩蝶门的淫贼。”

  “好,回头把人给我送到卧房去。”陈熊瞧着郭飞云得意笑道:“瞧本爵怎么收拾你。”

  细木绢纱宫灯散发着粉红色的光芒,乌木嵌珍珠的雕花大床上,一具丰腴的娇躯呈大字型被绑在紫罗幔帐内。

  刚刚喝下一碗参茸补汤的陈熊,眯着醉眼欣赏着眼前横陈玉体,两颊灿若桃花,看得人心荡神迷,细喘频频,听得人心旌神摇。

  算算时候差不多了,陈熊笑着站起身来宽衣解带,准备来个剑及履及。

  衣服才脱了一半,忽听帅府内一阵喧哗,人喊马嘶,乱声不止。

  “不好了,走水了!”

  “有贼人进府了,保护大帅!”

  声音一声紧过一声,陈熊顾不得衣衫不整,推门冲出。

  府内亲兵与下人早就乱成一团,锣声阵阵,不少人拿着盆拎着桶跑了出来,却不知道往哪里救火。

  “哪里着火了?”陈熊喝问。

  “不知道啊。”

  “你听谁说的?”

  “不是你说的么?”

  众人七嘴八舌,却没一个说得清楚。

  “不好了,着火了!”一个黑影又蹦了出来,大呼小叫个不停。

  陈熊忍无可忍,一步跃上,抓住来人脖领子,“不许乱叫,你是哪个?!”

  “爵爷,您这般健忘,下官早随卫帅给您问过安的。”来人一脸错愕。

  陈熊想起,这人是丁寿身边的指挥佥事钱宁,松手放缓语气道:“钱大人,哪里着火,说个清楚。”

  “马厩啊。”钱宁手向远处一指。

  顺着钱宁手指的方向,陈熊果然见马厩处火光隐隐,随即下令:“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就有下人来报,“不好了,马厩着火,马匹四处乱窜,有不少冲出府了。”

  “守门兵卒都是干什么吃的,睡死了不成!”陈熊怒声质问。

  “好似被点了穴道,真睡过去了。”

  没等陈熊发怒,旁边钱宁拍着大腿一通乱叫,“哎呦喂,我家大人那匹苍龙驹还在马厩里呢,这要是烧破点皮,或者冲出府去丢了,可怎么得了,这总兵府怎么就进贼了。”

  陈熊冷着脸,“去查查……”

  “禀爵爷,火已扑灭,在府内乱冲的马也收拢了,跑了十几匹,其中有丁大人的坐骑。”守卫马厩的军士过来禀报。

  “我的天呀,那匹马可是我家大人的心头肉,南海子陪陛下行猎,皇爷爷想骑一下我们大人都没让哟,怎么就丢在淮安啦!”

  钱宁一通干嚎让陈熊脸色更加难看,“出去追。”

  下完令陈熊忽然想起,“丁帅何在?”

  “不用问了,肯定是追马去了,自个家都看不住,这事还能指望漕军么。”钱宁理直气壮。

  陈熊一把揪住钱宁衣领,“你若是本爵麾下,我一刀劈了你。”

  钱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咱是天子亲军,爵爷最好客气些。哟,下官还不知道爵爷好这个调调。”

  陈熊向下一瞅,发现那碗加了料的参茸大补汤已经起效了,冷哼一声,撇下钱宁,急匆匆赶回了房间。

  屋内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人呢!?人呢?!”陈熊跳脚狂吼。

  一名下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指着空床,陈熊大吼:“这床上的人呢?”

  “小的不知。”下人看陈熊血红的眼珠子,被吓得直哆嗦,“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找。”

  “还找个屁,去,把后院姨奶奶找过来。”

  下人哭丧着脸,“哪位姨奶奶啊?”

  “全都喊来!!”陈熊的怒吼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密林。

  苍龙驹修长的马蹄踏起片片碎玉,在一声唿哨中渐渐停止了脚步。

  马背上的人儿再也坚持不住,嘤咛一声摔下了马背,落入溪水中。

  没有呼痛声,只有近乎野兽般嗓音中发出的嘶吼,带着原始本能的欲望与野性。

  溪边一块大石上,丁二爷双手合十,貌极虔诚,“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天爷,这次该算是我积德吧……”

  郭飞云感觉自己要被火烧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空虚难受,尤其是女儿家私密处仿佛有万蚁噬咬,又酥又痒,逼得她樱唇中发出一阵阵难受苦闷的呻吟声。

  在地牢中段朝用给她喂下一碗不知名的药酒,随即自己便被送到了陈熊的卧室中,原本便早萌死志,想着若有机会还可拉着仇人陪葬,不想未过多久,自己的身体便悄悄起了变化,小腹之下一股热气渐渐游走四肢百骸,雪白香肌不断渗出细汗,湿透了凌乱的罗裙,高耸的胸膛起伏不停,一对乳丘肿胀难忍,丘上乳珠也变得硬挺起来,在与柔软的衣料摩擦下,刺激得她颤抖连连。

  郭飞云忍不住开始扭摆丰满的躯体,四肢被绑,扭动的范围实在有限,可香臀玉股在被褥方寸间的磨蹭已让她裙间湿了一片,胯间微微凉意不但无法平息她体内的炽热,反而如火上加油般地使她体内欲火更烈,晶莹的肌肤上泛起了桃花般的嫣红,郭飞云开始拼命挣扎着,不是要挣脱束缚,而是想解放双手,撩开裙子,将春葱般的纤指深入蜜穴,狠狠挖弄一番,来缓解那片空虚。

  脸颊赤红,眼眸半睁半开,水汪汪地动人心魂,两片绛唇轻轻开启,娇喘吁吁,呻吟连连,随着异常的呼吸节奏,胸脯不断地起伏,那高高的山峰颤巍巍的上下抖动,令人销魂蚀骨,两条修长美腿,已不安分地从裙下伸了出来,如同玉藕般的白皙晶莹,配合着纤细的腰肢,左右挪扭不止。

  恍惚中,陈熊淫笑着缓缓走近,郭飞云美目中浮现一层水雾,她已经无法阻止仇人的侵犯,甚至,身体的期待还高于抗拒。

  就在灵台清明渐失之际,陈熊陡然变色冲了出去,郭飞云竟发出了犹如叫春般的呼声:“不……不要……走!”

  一个身影由窗口跃入,挥手断开绑缚四肢的绳索,得到自由的郭飞云如蛇一般缠附在了来人身上,娇喘吁吁道:“给……给我……”

  来人两手很不规矩在她身上摸索一阵,又在翘臀上轻轻一拍,遗憾地说道:“可惜不是时候。”

  随即自己便被来人抱着跃到了窗外,耳边有人声,有马嘶,与她的神智一样混乱不堪,依稀感觉自己被扶到了一匹黑色骏马的背上,耳边被轻声叮咛道:“抱紧了。”

  其实不用多说,郭飞云已经本能的抱紧了身下的马身,骏马‘希聿聿’一声嘶鸣,郭飞云便感到耳边风起,如腾云驾雾般直飞了出去。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瞬间,马儿渐渐止住了脚步,郭飞云心中的火却越烧越旺,玉腿秀足轻轻勾起,双手搂住马颈,阴穴处的阵阵骚痒让她的下身紧贴马背上的皮毛开始厮磨起来。

  苍龙驹发出‘咴咴’的叫声,背上冰冷的津液湿漉漉的并不舒服,忍不住抖了抖马身,将神智已失的穿云燕摔倒了小溪中。

  冰冷的溪水并没让郭飞云清醒,秀发如乌云般披在香肩,她大声喘息着,修长玉腿空踢着溪水,一手抚弄着胸前丰硕的双丸,另一只手则摸索向下,掀开凌乱的罗裙,慢慢贴上了嫩红的蜜穴。

  迷茫中的穿云燕玉手像似失去了控制,纤长的手指突破了如泥沼般的湿漉毛发,深深地滑进了火热幽径。

  “啊——”

  当指尖触到肉壁那一刻,那火热的灼烫感令郭飞云畅快地叫了出来,声音充满欢愉,她再也无法停止动作,纤指不断地在一圈圈敏感嫩肉中探索着,那种痛快令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只是将一双玉腿尽量地张开,腔道中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她扭动着身子,溪中卵石在她白嫩的身体上摩擦着,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本能地叫声嘶吼出来。

  穴口已被抠摸得有些红肿,体内深处的空虚感却挥之不去,这样的欲火煎熬让郭飞云险些化为灰烬,一个赤裸的男人蹚水走了过来,郭飞云忽视掉了男人的一切,眼中只有那根青筋虬结,斜插天际的独眼巨物。

  郭飞云近乎跪倒在男人身前,吐出丁香疯狂地舔舐着怒挺的肉棒,甚至不遗余力地将粗大巨物全部吞入,只听她喉咙内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不舍吐出,稍喘一口气又再度吞下。

  丁寿配合着郭飞云的吞吐调整姿势,边将她身上的湿衣除去,玲珑凹凸的玉体完全呈现在眼前,一双魔手在穿云燕玉背丰乳间来回抚摸着,耳听女人不时发出‘吚吚唔唔’的娇吟,二爷突然觉得这次外差出得很值。

  女人突然直起了身子,抓住那根巨大的肉棒在自己胯间不住顶撞,丁寿身子高大,怎么也对不上位置,几次都在蜜唇间一擦而过,撞击产生的酥麻感更让穴心深处如千万小虫爬过一般难受,郭飞云无奈地哭了起来。

  一声轻叹,丁寿托起女人丰满的屁股,将她抱了起来,女人很快便找准了位置,不等丁寿用力,她便急不可耐地用力向下一坐。

  ‘噗滋’一声,粗若儿臂的巨大肉棒在玉股间一闪而没,巨大的异物进入体内没有给郭飞云带来任何不适,反倒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随即两腿盘在男人腰际,香臀儿自顾颠了起来。

  任由女人在身上癫狂,丁寿搂着纤腰不让她掉下,走到了溪岸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女人突然全身一阵紧绷,一股冰冷的汁水淋在了如鸭卵般的菇头上。

  “嗯?”丁寿纳闷,怎么这般快,二爷还没发力呢,这样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

  泄身后的蜜穴嫩肉倏然收紧,挤压的巨大肉棒格外舒服,二爷体会着女子高潮带来的身体舒泰,还来不及考虑下步该如何做时,女人又再度开始挺动起娇躯。

  仅有的一点担心既然已经放下,丁寿当即也施展开本领,从北京出来还没开一次荤,虽说此时此地情调差了点,二爷因陋就简,怀抱着治病救人的崇高目的,开始了一轮狠抽猛插。

  “啊……好……好舒服……用力……”

  郭飞云语无伦次,拼命的扭动杨柳细腰,任由那根毒龙在体内肆虐,大股大股的淫水随着抽插滴了出来,湿了一片杂草。

  丁寿却感觉她这般毫无意识的胡乱挺摇,让他的节奏无法配合,索性将她放了下来,摆成跪伏的姿势,随即捧起如同一轮满月般的雪白屁股,好好把玩一番。

  郭飞云扭动着身子,体内空虚未解,呜咽哀求,“不要……停……还要……啊——”

  她的话音未落,丁寿身子一低,下身用力前挺,那根独眼巨龙再度没入女人蜜穴深处,郭飞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满足无比的呻吟,随即便被男人小腹不断撞击充满弹性的雪白屁股的‘啪啪’声所淹没。

  男人的肉棒火烫而又坚挺,动作时而温柔时而暴虐,他的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自己的柳腰,带动着自己迎合他进攻的节奏,使那根火烫的铁棒能愈来愈深入自己的花心深处,另一手已滑上了她胸前,贪婪地揉捏着胸前绵软丰满的雪白玉峰,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送上巅峰,填补她体内深处的空虚。

  “好……真好……真大……要死了……”

  在丁寿的强力肏弄下,郭飞云娇声浪吟,玉臀拚命地向后配合顶挺着,一来一往之间,那肉棒带着巨大的欲焰,重重地挺入了穿云燕的花心深处,烧得她死去活来。

  男人的技巧如此娴熟,肉棒是这样火烫巨大,畅快中的郭飞云陷入了欲火的焚烧中,穴腔内的淫水无穷无竭地流淌着,欲仙欲死。

  在破云燕第七次阴精大泄、畅快虚脱时,神智已渐清醒,回忆起了今夜的一切,羞得无地自容,知道是身后男人救了自己,可此情此景却让她无言以对,只得羞怯地将螓首埋在臂弯里,希冀他早日结束这场荒唐。

  “你醒了?”女人不再回应后耸,丁寿很快便察觉到了。

  “嗯。”郭飞云在身后的冲击中摇晃着身子,如蚊呐般应了一声,“你……可以停下了。”

  “且等等,马上就好。”

  男人动作未有丝毫停歇,反将郭飞云再度压紧,双手抓住那对乳瓜,更深入地在郭飞云幽径内强烈冲刺,一次次的深入浅出,一下下的冲击花心,这般后入式狂抽猛送,郭飞云被肏得花心绽放,很快便到了尽头。

  “啊……你太厉害……不行……求求你……不要……不要停……”

  郭飞云娇嗲地呻吟着,被重重淫乐所征服,尽管身子软瘫地连指尖也动不得一下,还是需索无度地要求着,阴精一泄再泄的她,这才知道了男人的滋味儿,那根肉虫竟然可以像烧红的铁杵般坚挺巨烫,让人快乐至极,丈夫仇豪与之相比,简直是个天阉!一次又一次的极乐仙境,令破云燕柔弱地哭了出来……

  日上三竿,丁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

  带着一股起床气打开房门,眼神不善地注视着不速之客,“方捕头,有何贵干?”

  “丁帅气色欠妥,昨夜没休息好?”方未然闪身进了房门。

  丁寿用力摇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昨晚上总兵府闹贼,你不知道?”

  “得大人明灯指亮,一夜未得清闲。”方未然坐在圆桌前,自斟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听闻只是马厩走水,跑了几匹马。”

  “不巧,有一匹马是丁某的,昨儿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丁寿说着话打了一个哈欠,“才补了一会儿觉,哈——切,方捕头好像脸色也不太好。”

  方未然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虽说天寒利于保存,但毕竟日子有些久了,那些尸身味道不太新鲜。”

  “看来方捕头所获颇丰。”丁寿裹着被子坐在床头道:“可否见教一二。”

  “漕船领兵千户钱毅左臂较之右臂粗壮,且左手虎口胼胝,常年握刀所致。”

  丁寿点头,“这位确实是左撇子。”

  “可漕船上尸体画影显示:每个人死时都是右手持兵器。”方未然沉声道。

  “那又如何?”丁寿问道。

  “漕船现场乃是伪造,钱毅甚至其余人都未及拔出兵器便已被杀。”方未然笃定道:“凭白云山郭惊天绝办不到这一点。”

  “二百余人,瞬间皆一招致命,谁也做不到。”丁寿道。

  “若是中毒呢?”方未然眼中光芒一闪。

  “中毒?”丁寿笑了,“粮蔬酱菜运军自备,怎么下毒?船上所有人都死于非命,谁能下毒?”

  “若下毒的人不在运军和船工中呢?”方未然道。

  “你是说……”

  “来人从南京上船,在江上投毒,毒倒船上人等又一一补刀,再将兵器放到死者手中,造成交手的假象……”说到这里,方未然又摇摇头,“不对,仵作并未验出中毒的迹象。”

  “看看这个。”丁寿取出一个纸包抛了过去。

  方未然举手接过,打开看里面包的是一些白色粉末,小心轻嗅了一下,立即变色:“酥筋软骨散!哪来的?”

  “在船舱角落里收集到的。”丁寿嘴角一撇,轻蔑道:“六扇门不过如此。”

  “缇骑凶名赫赫,确有过人之处。”方未然眼帘微垂,语气也听不出多少赞扬来。

  丁寿已经习惯被怼,也懒得多说,“事情能说通了,方捕头不妨南京辛苦一趟。”

  方未然有些为难,“留都冠盖云集,纡青佩紫之辈不亚京师,方某身份怕是不够看。”

  “我最欣赏有自知之明的人了。”丁寿大乐,“张嘴求一句,本官或许考虑一下。”

  方未然肃穆道:“漕银事关朝廷大计,丁帅既食君禄,便该秉公办事,岂能以此要挟。”

  “这公事不是我的,把手伸过界也是官场大忌,既然身在宦海,就得随波沉浮,是吧方捕头?”丁寿倒还笑得出来。

  “郭家父女蒙冤受屈,国法不伸,公道不存,丁帅何不施以援手,还公道正义于天下。”方未然朗声道。

  “公道不存,当援之以道;国法不彰,则问之于法。丁某小胳膊小腿的,救不了天下。”丁寿哂然。

  静默片刻,方未然深深一揖,“求缇帅主持公道。”

  “早这样不就得了。”丁寿笑着扶起方未然。

  “丁帅答应同往南京了?”方未然希冀道。

  “没有。”丁寿摇头,“我只说会考虑,没说答应,考虑好了告诉你。”

  方未然强压怒气,“不知缇帅要考虑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我脑子不灵光,想东西久一些。”丁寿倒是说的出口。

  冷哼一声,方未然拂袖而去。

  “什么态度?”丁寿拄着下巴坐在床头,不满地叨咕道:“陈熊现在没心思管你,二爷已经在帮忙了。”

  入夜,漕运总兵府内堂。

  “爵爷夤夜相招,不知有何要事?”漕运参将庄椿躬身问道。

  “郭家那女贼逃了。”陈熊面沉似水道。

  “逃了?地牢守卫重重,如何逃的?”庄椿不可置信道。

  “趁乱逃的。”陈熊面色很不自然,“昨夜帅府大火,那小娘们就被人救走了。”

  “爵爷,您的腰怎么了?”庄椿见陈熊不时扶腰,好奇问道。

  “别提了,昨夜……”陈熊捶着发酸的老腰,突然警醒地咳了一声,“昨夜那个拿贼忙了一宿,腰抻到了。”

  “爵爷辛苦,这拿贼的事交给属下就是了。”庄椿道。

  “说的就是这个,老庄,赶快把这娘们抓回来,报捷的奏疏都送到京师了,最后没人可交,我怎么办?”

  “是,爵爷放心。”庄椿俯首听命。

  “还有,这事不能声张,尤其要防着姓丁的小子。”陈熊嘱咐道。

  出了内堂,庄椿就一肚子牢骚,抓人?上哪儿抓去,天下之大,人哪儿不能去,还留在淮安等着被抓,这帮膏粱子弟,想事情总是那么简单。

  庄椿正低头沉思这差事怎么应付,忽见地面屋檐映影下一个身影起伏而过。

  “有刺客。”庄椿一声大吼,从院中护卫手中抢过一杆长枪转身向房檐掷去。

  一声娇叱伴随着金铁交鸣,那杆飞枪被砍落坠地,房上黑影也被巨大反震之力迫下了屋顶,随即隐踪蹑迹,闪入廊庑阴影之中。

  “怎么回事?”陈熊冲出房门,“没完没了啦,当总兵府是什么地方,给我逐屋逐屋的搜,哪怕一只鸟要飞出府去,也给我乱箭射下来。”

  军士轰然领命,刀枪铿锵声不绝于耳,整个总兵府瞬间沸腾起来。

  郭依云如没头苍蝇般在总兵府内绕来绕去,她实在不敢再翻墙越脊了,刚才一露头,便有数十支弓箭射了过来,若不是燕子门轻功了得,险些便成了刺猬。

  她素来是想到就做的急性子,夜探总兵府也没规划脱身路线,对府内布局更是一团乱麻,此时左冲右突,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出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又穿进一个院落,郭依云见房门虚掩,也不多想,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

  屋内光线不明,郭依云依稀见家具布置颇具古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绿绒地毯,靠墙一个湘竹书架,临窗是一张镂刻精致细巧的书案,四扇屏风后是一张垂着白罗幔帐的雕花大床。

  忽听院内人声响起,郭依云不及细想,闪身躲入幔帐之后。

  “什么总兵府,三天两头的不得消停,这地方一天都不愿意多待。”

  “大人说的是,这淮安怎么能和京师比,干脆咱早点回去过年吧。”

  “过什么年,这年货陈熊给预备齐了么,陈熊也是一个不点不亮的,那么点事还要我说多少遍啊,爷都快不好意思了……”

  郭依云黛眉轻蹙,这人声音好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来人进了屋子,轻咦了一声,另一个人也跟着进来,“大人,小的给您掌灯。”

  “不用了,你下去吧。”

  来人将手下轰出了屋子,便一步步向郭依云藏身处走来。

  郭依云一颗心悬了起来,手中紧紧握住剑柄。

  幔帐一掀,来人露出头来,钻云燕利刃出鞘,眼看便要一剑挥出。

  “原来是你。”来人嘴角浮起一丝坏笑。

  郭依云一愣,定睛细看,惊诧道:“是你——”

  笃笃笃,笃笃笃……

  “谁啊?大晚上的敲门?”屋内人声音透着不满。

  庄椿陪着小心回道:“丁帅,府内进了刺客,爵爷不放心你这里,让末将过来看看。”

  “本官睡了。”丁寿声音中确有困乏。

  “丁帅放心,末将只是大略一观,求个心安,不会妨碍您休息。”庄椿没那么好打发。

  腾腾腾一阵脚步声,房门大开,身着三梭布中衣的丁寿怒气冲冲道:“非看不可?”

  “贼人狡猾,万一藏在暗处,惊扰缇帅,末将实在担罪不起。”庄椿欠身道。

  “自己看吧,看完了把门带上。”丁寿赤足又滚进了幔帐内。

  “大人……”几个兵卒犹疑不定地请示庄椿。

  “你们在这候着。”

  庄椿接过灯笼,独自一人进了房间,书案下、屏风后细细查了一番,一无所获,将目光锁定在了幔帐四垂的雕花大床上。

  轻轻挑起幔帐,庄椿皱了皱眉,丁寿的睡姿确是不雅,侧卧在床内,一只手抱着衾枕,另一只手和一条大腿斜压在一团锦被上,嘴里不时还哼哼唧唧的。

  “庄将军喜欢看男人睡觉?奈何本官不是逐臭之辈,教阁下失望了。”丁寿眼皮未睁,仿佛梦呓般说话。

  庄椿不屑地一笑,放下幔帐,扭身见一件做工精巧的织锦过肩飞鱼服散乱地丢在地上。

  俯身拾起衣袍,掸去上面灰尘,庄椿蹙眉道:“飞鱼服乃圣上恩赐,尊贵非常,丁帅何以轻慢如斯?”

  “哈~切,男儿还乡脱锦衣,何况本官已进梦乡,什么抛不下。”帐幔中丁寿懒洋洋地回道。

  “锦衣卫扈从天子,匡扶朝政,丁帅还是小心些,不要授人以柄才是。”

  庄椿将飞鱼服搭在榉木衣架上,抻平褶皱,转身退了出去,也没忘顺手合上了房门。

  帐幔内的丁寿没再多话,搂着那床被子不老实地上下拍打又抱又摸了一番,片刻后才笑道:“人走了,出……”

  话未说完,被子已经一把掀开,郭依云双颊酡红似火,杏眼圆睁,抬手便是一记巴掌。

  “啪——”的一声,又清又脆,丁寿捂着腮帮子,惊怒道:“我救了你,你还打我,疯了不成?”

  “救人就救人,动手动脚的胡乱轻薄什么。”郭依云拉着凌乱的衣襟,瞠目怒斥。

  丁寿揉了揉鼻子,“习惯了,没忍住。”

  “登徒子,下流胚子。”郭依云挣扎着跃下了床,举步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丁寿问道

  “不用你管。”郭依云明明满含怒气,声音却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我只是告诉你,外面戒备森严,你出去了是自投罗网。”

  “我……”郭依云无言以对,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

  丁寿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身上带着孝,又喊打喊杀的,你到底来干什么?”

  “救我姐姐,还要杀陈熊他们几个报仇。”郭依云坚定说道。

  “哦——”丁寿没有再问。

  二人一卧一坐,静默片刻,郭依云耐不住道:“你,你怎么不问我啦?”

  “问什么?问你怎么找死?”丁寿瞪大眼睛,诧异说道。

  “你……你你……”郭飞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好,我问你,”丁二爷从善如流,“你姐姐关在哪里?多少人看守?怎么去救?救完人怎么脱身?陈熊平日作息如何?身边护卫是谁?武功怎么样?这几个仇人你打得过哪一个?你能回答哪个问题?”

  “我,我,我……”钻云燕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些她一条也没想过,现在思来,无论报仇还是救人,无丁点儿指望,悲从心来,嘤嘤哭了起来。

  丁寿看着不落忍,劝道:“好了,别哭坏了身子,力有不及,令尊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

  “你帮我救姐姐,好不好?”郭依云泪痕满面,突然抬头道。

  “什么?”丁寿一时没反应过来。

  “救姐姐出来,再帮我报仇。”郭依云一脸希冀地盯着丁寿。

  “凭什么,非亲非故的。”丁寿脱口而出。

  “你……”郭依云抿紧了嘴唇,吞吞吐吐勉强说道:“你不是说是我们姐妹的男人么。”

  “说这个我才想起来,”丁寿一拍巴掌,“自打遵化温泉之后,二小姐对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见了面不是冷嘲热讽,便是拳脚相向,白担个名分,实惠一点没捞着,哪家女子的相公会混到我这个惨样的!”

  “我……”郭依云欲言又止,想了想突然下定决心,道:“只要你能帮我救出姐姐,替白云山报仇,我……我就……”

  如蚊呐般吐出几个字,丁寿倾耳细听,“劳驾,我没听清,大点声。”

  郭依云羞恼站起,大声道:“我就陪你睡!!”

  即便如郭二小姐般豪侠气概,说出这五个字仿佛也抽尽了全身力气,粉颈羞红,耳根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丁寿一把捂住了脸,“突然这么直接,还有点接受不了。”

  “你答应了?”郭依云拧着腰带,恨不得攥出水来,难得扭捏地问道。

  透过张开的指缝,丁寿眼睛眨了眨,“不愿意。”

  “什么?你……”

  郭依云认为她已拿出了最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此事定成,没想到换来的是对方的一句拒绝,强烈的羞辱和挫败感让她几乎瞬间拔出剑来,眼前人比之陈熊等人还要可恨,他是赤裸裸地轻视自己。

  “别冲动,郭二小姐。”丁寿笑笑,“此时此地可不是汤泉时的一句戏言便可了结,这般容易就亮出底价,可得不到好价钱,女儿家有些事,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丁寿站起身来,擦肩而过之际,贴近晶莹玉润的耳边,邪笑道:“奉劝一句,平日多笑笑,常发怒老得快。”

  “你……”郭依云待要作色,却见丁寿推门而出,“你要去哪儿?”

  “有我在,你休息的好么?”丁寿转首挤了下眼睛,“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整晚,我都对自己不放心。”

  郭依云的确睡了一个很久以来没有过的踏实觉,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三姐妹环绕在父亲膝前,大姐云英未嫁,小妹天真烂漫,父亲慈祥可亲,手把手教授三人武艺,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父亲对她的马术连声称赞,忽然间父亲开始七窍流血,整个梦境染上了一层血色。

  “爹——”郭依云突然惊醒,泪痕犹在,衾枕已湿。

  “你醒了?”丁寿坐在床边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进来的?”郭依云不自觉将手掩在胸前。

  “一晚上和衣而卧,我能看见什么。”丁寿撇嘴道,“吃早点吧。”

  郭依云这才发现桌上热气腾腾摆了一桌早点,四个咸食,八样小菜,一碗春不老蒸饼,一碗热汤混沌,一瓯粳米糖粥,还有一盆汤羹,香气扑鼻,闻之食指大动。

  “这么些?”郭依云惊道。

  “这儿不比京城,因陋就简,将就一下吧。”丁寿却会错了意,从镶银边的汤盆中盛出一碗汤羹,“好在这里水路便利,这银鱼汤倒还新鲜。”

  郭依云接过汤碗,小心尝了一口,口感鲜美,“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管够。”丁寿大乐,“吃完了就随我走。”

  “去哪儿?”郭依云捧着汤碗,奇怪问道。

  “出去啊,难道你还想在这儿住下去,陈熊造了什么孽,管你吃管你住,你还要抽冷子要他的命,这可有点欺人太甚了。”丁寿笑得没心没肺。

  已经习惯了这人的不着四六,郭依云没有反驳,担忧道:“我是说,怎么出去?去哪儿?”

  丁寿一指旁边的一套飞鱼服,“穿着这个跟我走,没人会拦你,至于去哪儿,到了就知道。”

  淮安,揆文坊,西大街。

  郭依云用巾帽遮住长长秀发,身着织锦飞鱼服,足踩粉底皂靴,婀娜娇躯显得修长挺拔,惹得丁寿不住向她玲珑凸起部位瞄上几眼,羞得她粉面通红,又无法发作,真个气死了钻云燕。

  随着丁寿三拐两拐,郭依云进了一个偏僻小巷,巷子里只有一间独门小院,郭依云迟疑道:“这是哪儿?”

  “锦衣卫淮安百户所的一处产业,没人知道。”

  丁寿看出郭依云脸上担心,“进去吧,要拿你在陈府更方便。”

  看着郭依云脚步迟缓,丁寿讥笑道:“二小姐不是怕了吧?”

  娇哼一声,郭依云推门而入,院内空无一人,一片阒寂,忍不住扭身去唤丁寿,身后早没了人影。

  郭依云凝神戒备,小心行了几步,有些心虚地喊道:“有人吗?”

  “谁啊?”柴扉推开,一个窈窕倩影出现在院中。

  郭依云挢舌瞠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大姐?”

  红烛滴泪,水气氤氲。

  郭依云将如云秀发高高挽起,抬起修长玉腿,一步步跨入了巨大的浴桶中,水洗凝脂,吹弹可破,青春健美的胴体玲珑有致,曲线优美动人,雪峰高耸粉嫩,峰顶两粒樱桃硬挺晕红,玉腿笔直浑圆,在茂密馥郁的黑丛林掩盖下,嫩红幽径隐约可见,多么令人心动的身体啊,我见犹怜,为什么有人却像木头一样视而不见,真是有眼无珠!二小姐恨恨想着。

  一缕湿发贴在白里透红的额头上,轻轻喘息着,郭依云轻轻闭上娇媚的双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夜的一幕幕场景:

  “女儿家有些事,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平日多笑笑,常发怒老得快……”

  “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整晚,我都对自己不放心……”

  “二妹,二妹……”郭飞云温婉的声音由房外响起。

  蓦然惊醒的郭依云仓皇应道:“啊,大姐,什么事?”

  “水还热吗?需不需要再加些?”

  “够了够了。”郭依云急忙答道。

  真的够热了,郭依云觉得春雪般的嫩白肌肤火一般炽热,美眸一闭,全身没入了水中……

  【大明天下里番之荡魄】

  碧瓦凝月,红灯高悬。

  陈熊旧宅飞檐重阁,峻宇雕墙,煞是壮观,朱漆大门前双狮拱卫,门外砖石漫地,平坦整齐。

  郭氏二女来至门前,通报姓名,大门顿时敞开,二十余名使女仆役罗列两排,齐声下拜:“恭迎二位姑娘。”

  郭依云琼鼻一皱,不屑道:“好大的排场。”

  一名衣着整齐的锦衣卫迎至门前,“在下见过二位姑娘。”

  郭飞云敛衽还礼道:“官爷不必客气,丁大人何在?”

  “卫帅有要事待办,已离淮安。”

  “什么?他请我们赴宴,却又扔下人不管,摆的什么臭官架子!”感觉受人轻视愚弄的郭二小姐大叫大喊,早先好不容易对丁二积攒出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

  那名锦衣卫碰过一个紫檀木匣,双手呈上,“此乃卫帅命小人转交……”

  不等他说完,郭依云已然不耐,“谁要他的什么劳什子,姐,我们走!”

  “在下奉命行事,求二位姑娘勿要让小人难办。”

  郭飞云拉住妹妹,微微摇头,半嗔半怨的眼神让郭依云发作不得,只好陪着姐姐打开了木匣。

  匣内有一叠文书,是此间房契和下人身契,另有几张银票和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八字小楷:二位姑娘妆次玉启。

  两女螓首凑在一处,拆信细看:

  “二位姑娘淑览:月色中天,清光如注,余本愿与芳驾花前品茗,奈何俗事缠身,难以息肩,唯遗此憾,心中不免悒悒,此患得患失之心境或可令依云展颜……”

  “噗嗤”一乐,又怕被人发现般郭依云连忙又端正神情,继续看下去。

  “郭门罹祸,虽因白莲妖人之故,官家亦难脱失察之咎,凡此种种,纠缠甚多,华堂美宅,权作小补,以求心安,万望哂纳,芳驾既得栖身之所,他日姊妹相聚,重叙天伦,亦有可期……”

  “区区银票,仅作家用;仆役数人,聊供驱策,望贤姊妹怡情养心,芳体妆安,欣盼再会醉盏之时,纸短情长,不及赘述,伏惟珍重。”

  一纸览毕,郭依云抬首粲然道:“姐,看不出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倒也有根人肠子……”

  手握信笺,郭飞云神情复杂,嘿然不语,美目上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南京,守备太监石岩府第。

  “在下与石大人分属同僚,情同兄弟,本该一早前来拜会,无奈公务繁杂,延宕至今,还请石公公海涵。”

  丁寿规规矩矩向石岩执晚辈礼。

  “丁大人客气了,您是陛下御前红人,咱家不敢当。”

  石岩身子微伛,脸皮干瘦蜡黄,一副迟暮之态,说完这句话便是一阵剧烈咳嗽,呼呼气喘。

  “公公保重。”

  石岩凄凉一笑,“黄叶不落青叶落,白发人送黑发人,石家就剩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好保重的。”

  看着丁寿尴尬的神色,石岩漠然道:“丁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说,咱家便是老迈无用,公事该办还是要办的。”

  一点脾气没有的丁寿急忙道:“本不该打扰公公静养,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劳烦您老……”

  “漕银是假的?”石岩拍案而起,不可置信。

  “在下也未曾料到,若要说由各地汇聚的漕银开始便是假的……”

  “不可能。”石岩断然道,“折色银牵扯州府有司官吏甚多,若是解运之初便是假的,这江南半壁早不是大明的了。”

  老小子你真敢说,丁寿吐槽,面上还是笑道:“石公公所言甚是,故而在下怀疑这猫腻出在运解之后,起送之前。”

  “你是说户部?”石岩混浊的小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

  “在下人手不足,一时又摸不清留都的门道,斗胆请公公襄助。”

  “有刘瑾的面子,这点小忙还是帮得上的。”石岩颔首,“三天之后给你消息。”

  “多谢公公了。”丁寿拱手道谢。

  “咱家身子乏了,不便留客,丁大人请自便。”石岩说罢又咳嗽了几声。

  “公公留步,在下告退。”

  本就没打算起身的石岩轻唤一声,“石楠,替我送送丁大人。”

  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丁大人,请。”

  老梆子,连茶都舍不得给一杯,丁寿腹诽,还是跟着这个叫石楠的小内侍离了守备衙门。

  月挂东山,秦淮河波声隐隐。

  翠羽阁内红灯处处,香风阵阵,行院内随处可闻歌舞吹弹的靡靡之音。

  大堂内有许多散客,也是衣冠楚楚,倚红偎翠,说笑无忌,只不过眼睛都不时瞟向堂上高台,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堂上二楼分置成数个雅轩,每个雅轩装饰皆是富贵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仿古制。壁上挂有几轴金碧山水,轩外临堂处都有一方小小露台,露台两面绿荫覆盖,盆景簇簇,看不清两边情景,便于轩内客人独处私谈。

  一间雅轩内,丁寿和魏国公府的小公子徐天赐相对小酌。

  “申之,哥哥我还有一摊子事要办,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二位爷脾气相投,同样不着调,上次便一见如故,这次丁寿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徐天赐一反常态,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请托南山兄帮着寻个前程。”

  “前程?”丁寿睁大了眼睛,“老弟喝醉了?”

  徐天赐摇头。

  丁寿掰起了手指头,“大明朝六个国公,黔国公世镇云南,现在这位都不是老国公的种,能袭公爵都是赚的;保国公而今才传了两代,能不能传第三代还得看运气;如今同守备南京的成国公和北京的英国公,这都是靖难时才得的世爵,老弟乃中山王之后,开国世袭魏国公,与北京的定国公一脉同宗,再有仁孝皇后的情分,与当今万岁是实打实的亲戚,还担心什么前程!”

  将满朝国公数了个遍,至于那个被当成宠物养的衍圣公,丁二爷连提都懒得提。

  “哥哥诶,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哟。”徐公子一脸苦相,倒出满腹苦水。

  “徐氏一门两公,看着荣宠无比,架不住祖辈们不争气啊!”徐天赐也真是借着酒劲,什么话都敢说,“高祖辉祖公在靖难时便恶了太宗,要不是有祖姑奶奶的面子,这一嗣怕是早没了……”

  “太爷爷那辈也是个不长心的,平日行止荒唐些,太宗爷也不忍治罪,可进京觐见,连招呼都不打自个儿就跑回来了,这不是作死么,到头来罢爵为民,幸得仁庙登基,才复了爵位,万幸……”

  “咱这边好歹还有南京守备的差事,定国公那边更别说了,一个比一个不着调,一个在太宗大丧期间饮酒作乐,连仁庙都看不下去了,被褫夺冠服岁禄;另一个就更别说了,疯疯癫癫的上街乱打人……”

  丁寿知道徐天赐说的是两年前才去世的定国公徐永宁,帮着分辨几句,“定国公也不是逢人便打,只打那些为非作歹的显贵子弟……”

  “说的就是啊,放着无权无势的百姓不欺负,专挑有权有势的打,正常人谁能这么干!!”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丁寿无语承认。

  “疯来疯去疯出事了吧,把皇帝制书都毁了,无职无权的闲住几十年,这一支短时间缓不过劲儿来,所以,小弟想着……”

  丁寿急忙打断道:“老弟,你的苦处我明白,但国朝以仁孝治国,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承嗣国公这事情上哥哥实在帮不上忙。”

  徐天赐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谁说要承嗣公爵了,家里老爷子养生有道,袭爵四十来年了,又白又胖,脑门发亮,我能不能熬过他还两说呢,死鬼大哥反正已经被熬死了,让鹏举那傻孩子接茬等吧,我可没指望过。”

  “那你说什么前程?”丁寿纳闷。

  “说的是锦衣卫。”徐天赐没好气道,这哥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是个榆木脑袋。

  “申之啊,锦衣卫里多的是勋贵子弟,徐家乃大明第一武勋世家,你进锦衣卫是应有之义,还用张一次嘴?”

  “不是那帮光吃饭不干活的带俸官,小弟是真想干出一番事来,将来含饴弄孙时也有一番吹捧不是。”

  看着徐天赐眼巴巴的热切眼神,丁寿无奈道:“得嘞,这事交给哥哥我了,回京就向陛下奏禀,既然要弄,就来个彻底,干脆弄个实权世职,好传诸子孙。”

  徐天赐大喜过望,“仗义,小弟敬兄长一杯。”

  满饮杯中酒,丁寿看了看露台方向,“今晚这么热闹,什么情况?”

  徐天赐脸上露出几分坏笑,“丁兄来得巧,今日正是秦淮河花魁献舞之日,若是机缘巧合,没准还能成为入幕之宾。”

  “能让你老弟这般色授魂与,这女子怕不一般吧。”丁寿取笑道。

  未等徐天赐答话,忽听楼下响起一声檀板,丝竹乐起,一时间大堂内弦管交织,悦耳非凡。

  徐天赐微微一笑,举臂延揽,与丁寿同行至露台。

  只见台下舞池内转出一名盛装打扮的美貌女子,体似琢玉,面如堆花,粉红蝉翼薄纱下,窈窕身段若隐若现。

  女子手持两根长长的翠色雉鸡翎,轻挪莲步,细腰摇曳,在乐工玉笛伴声中,会合节拍,翩翩起舞。

  笛声舒缓,远见那女子笑颜微漾,如三春桃李,舞态婀娜,如风中柳条,一举一动妩媚勾人。

  众多寻芳客人目眩神迷,眼珠只在女子丰盈身姿上打转。

  忽然间管繁弦急,乐声急促,如倒海翻江,气象磅礴,雄阔壮烈,女子娇柔身姿如狂风一般急速旋转,似一团霓霞闪灼明灭,一簇仙葩摇曳舒发,忽听得一声中天鹤唳,乐声戛然而止,女子罗裙铺展,盈盈半卧,频频细喘,凝脂间红霞隐隐。

  楼上堂下发出震天般的喝彩之声,女子笑吟吟向众人拜谢,退出轩厅。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丁寿抚掌赞道:“舞妙,人更美,此女何人?”

  “南国有佳人,飞去逐惊鸿。”见秦淮佳丽引得丁寿动容,徐公子与有荣焉,自得道:“唐一仙。”

  丁寿实在想不到远隔千里之外的留都,还能和京城教坊扯上关系,玉堂春被王顺卿摘了头筹的郁闷至今未消,何妨墙内损失墙外补。

  “钱宁,请一仙姑娘过来小酌几杯。”

  门外侍立的钱宁进门领命,还未等出去便被徐天赐喝止。

  “兄长且慢,这唐一仙乃花中魁首,至今还是个清倌人,等闲人难邀她一聚,强求不得。”

  “谁说要用强了,哥哥我是那种不解风情,牛嚼牡丹的莽汉么。”丁寿嗤笑一声,随即又道:“申之,怎么投其所好?”

  “吟风弄月乃风雅之事,自然……”

  徐天赐还没说完,就听二楼一处雅轩内有龟奴唱喝道:“龙王门孙大少送纹银千两作一仙姑娘缠头。”

  王八蛋,拿老子银子穷大方,叔可忍婶不可忍,丁二爷这时候可不管什么狗屁风雅了,拿银子砸趴下这个姓孙的再说。

  “丁公子送一仙姑娘脂粉之资二千两。”

  堂下客人窃窃私语,不知这位姓丁的又是哪一豪门的败家孩子。

  那边雅轩略微静了静,随后唱喝之声又起,“龙王门孙大少再送缠头三千两。”

  楼下客人嗡的一声,好像炸了锅一般,这石崇斗富般的大手笔,十里秦淮可有日子没见了。

  “丁公子再送脂粉钱五千两……”

  堂内的吃瓜群众暗道好戏来了,津津有味地等着龙王门报价,虽说谁输谁赢和他们没半分关系,可赶上这等盛事,以后逢人也有的吹嘘不是。

  “魏国公府小公子赠银两千两,与丁公子同贺。”

  魏国公府出面了,座中众人暗暗心惊,这小公子徐天赐是老国公徐俌最为疼爱的幼子,出价虽不多,却表明了立场,龙王门不过江湖草莽,可敢惹得起朝廷一等勋贵。

  那边厢果然静了下来,丁寿已与洋洋得意的徐天赐举杯相庆了,不想又听到龟奴唱喝之声。

  “龙王门孙大少再赠一仙姑娘缠头纹银一千两……”

  底下嘘声一片,只道孙尚香就此认栽,却听随后又有喝声:“另有白璧五双,合浦珍珠一斗,为唐姑娘贺——”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徐天赐第一个跳了起来,这位小爷平日最爱面子,如今这姓孙的已经是直接落了他的脸皮,气得徐公子火冒三丈,冲到露台上推翻盆景,就要看清那姓孙的模样,龙王门?呸,小爷让你变泥鳅。

  丁寿咬着后槽牙道:“钱宁,拿爷的条子去南京城里的四通钱庄搬银子,有什么稀罕物都给我搬来……”

  钱宁领命称是,却又被徐天赐给唤住了。

  “慢来,丁兄你看。”

  丁寿走至露台,见徐天赐所指的雅轩露台上立着两名华服青年,一个两道浓黑低眉的正是孙尚香,另一个玉面星目,丰神俊朗者,却是不识。

  那人见了丁寿向这边看来,笑着拱手一礼。

  丁寿置之不理,没好气问道:“这谁呀?”

  “聚宝山庄沈轻侯。”

  “我管他是那只猴子,老弟你今天别拦我,这口气要是不出,回头我就调兵用炮轰平了聚宝山。”

  徐天赐一改张扬之色,“哥哥,沈轻侯不好惹呀。”

  “你我兄弟也不是善茬,跟你说,除了宫里的几位贵人,还没人能让我吃亏……”

  丁寿还在喋喋不休地自吹自擂,徐天赐贴着他耳朵低语了几句。

  “这么大来头,我怎么没听说过?”丁寿变色。

  “老庄主沈博行事低调,若不是老爷子特意嘱咐过,小弟也不知。”

  “当朝阁老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一个女阁……”丁寿忿忿低语道:“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小弟也是,可若是把动静闹得大了,他沈轻侯无官一身轻,这地方却不合丁兄你的身份……”

  徐天赐后面还想说的是,万一你把官丢了,我的官找谁要去。

  正当这二位骑虎难下,那边两位胜券在握之际,忽听一楼大堂内又响起一个纤细脆润的声音,“无论出价多少,我多出一倍!”

  语音不高,却满座皆闻,楼上楼下的目光同时向大堂的一个角落投去,靠墙边的一张单桌前,端坐着一名儒巾蓝衫的俊秀青年,芸芸酒客之中,恍如鹤立鸡群,别样不同。

  众人眼光未能让青年神色稍动,只是微微仰头,一双眸子散发熠人冷光直射龙王门所在雅轩。

  孙尚香与沈轻侯二人骤然色变,脸上同时浮现出几分惧意,身子一闪,俱都消失在了露台之上。

  丁、徐二人见那边忽然缩了脖子,也觉奇怪,低头再寻那个蓝衫青年,却也不见。

  “这人什么来头,一露面就吓退了那两个败家子。”丁寿倒也有脸这般评价人家。

  “脸生得很,想不出来。”徐天赐拧眉思索半晌,颓然摇头。

  “二位爷酒菜可尽兴?”带着浓浓脂粉香气的老鸨,扭着腰肢进了雅轩。

  “就你一个人?”徐天赐眼睛一翻,“一仙姑娘呢,莫不是上赶着巴结沈轻侯去了?”

  “徐公子说笑,孙大少和沈公子走得匆忙,妾身招呼也未及打上一个。”老鸨笑容中透着几分尴尬,“妾身是来归还二位公子打赏的银票。”

  “怎么,爷的银票是假的不成!”丁寿气得一拍桌子,今晚上哪是消遣,分明添堵来着。

  “妾身哪敢!徐公子您老也知道一仙姑娘并不在本院挂牌,只是客居献艺,”老鸨委屈至极,“而今已然相约佳客,妾身实在也勉强不得。”

  翠羽阁后院一处临水的雅轩,轩外走廊高处悬着一架翠绿鹦哥,轩内不时有女子调笑之声传出。

  一阵杂乱脚步声响起,鹦哥高叫展翅“有客到……呱——”,便被来人一扇子捅得扑腾乱飞。

  雅轩房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一脚踢开,引得屋内一片娇呼。

  徐天赐与丁寿面色不善地踱步入内,淡淡一扫,轩内布置一目了然。

  轩内临水栏杆下摆着一新月型瓷盆,盆内一簇白瓷莲花,亭亭凸出,甚是别致,五六尾金鱼摆尾游动,十分自在。

  栏杆对面墙下摆着一桌酒席,满屋莺莺燕燕,环佩叮咚,围绕在酒席周围。

  “这房间是哪个不开眼的定下的?”徐天赐乜斜着眼问道。

  几名艳丽女子闪开两边,让出了酒席正中坐着的一名方巾青衫的少年公子。

  少年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张瓜子脸,修眉端鼻,手持一柄尺余长的牙骨折扇,说不出的风流俊俏。

  “两位兄台有何见教?”少年并未被徐大公子的气势所遏,淡然问道。

  “你小子眼生得很,报个名先。”徐天赐大剌剌往少年对面一坐。

  “何时起行院寻欢,还要盘查户籍了?”少年展臂搂住身侧两名乐伎,颊上梨涡浅现。

  “让你报名是公子爷看得起你,既然不识抬举,来人,把这小白脸与我扔河里凉快凉快。”

  徐公子翻起脸来,绝对说出做到,不容含糊,门外下人立即涌了进来。

  “且慢。”丁寿挥手让国公府的家人退了出去,轻拍徐天赐肩膀,安抚住这位小爷的脾气。

  “兄台有幸为一仙姑娘入幕之宾,不才特来恭贺。”丁寿笑吟吟地拱手道。

  “不敢,美人青睐,三生有幸。”少年从容自若,也不为方才徐天赐无礼着恼。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当讲?”

  少年道:“兄台请说。”

  “敝人自京师远来,深慕一仙姑娘之风采,奈何留都驻足之日无多,今日之后怕是无缘再一亲芳泽,故斗胆请足下成人之美,将今夜机缘割爱,不使区区有遗珠之恨。”

  将一张银票推到桌前,丁寿尽量笑得矜持有礼,“一点心意,聊做补偿。”

  眼光从银票数额上扫过,少年展扇轻笑,“兄台好大方。”

  “在下只怕不足。”

  “兄台盛意拳拳,不才这厢自无不可。”少年折扇一收,轻敲掌心,“可是兄台还少问了一个人的意思。”

  徐天赐冷笑一声,“还有哪个不识趣的?”

  “妾身便是那个不识趣的。”

  一身琥珀色锦缎长裙的唐一仙轻移莲步,款款而入,长长裙尾拖曳在身后,腰间紧束着一条紫绫腰带,更衬的胸脯怒涨,纤腰欲折。

  适才观舞间隔尚远,此时丁寿才得细看这位秦淮魁首,一支金丝打造的莲花步摇拢住三千青丝,凤眉弯曲细长,明眸皓齿,朱唇外鲜,整个人仿佛白玉雕成一般,不可方物,当真是烟轻月瘦,雪韵花嫣。

  美目一转扫过二人,唐一仙淡然一笑:“徐公子可是要怪罪妾身?”

  “一仙姑娘说笑了。”徐天赐讪笑道。

  “徐公子也是秦淮常客,当知旧院姐妹并非寻常倚门卖笑之辈。”唐一仙朱唇轻抹,似笑非笑。

  “那是自然,青楼名姝风韵不俗,气度超然,岂是庸脂俗粉可比。”徐天赐摇头晃脑道。

  你刚才的牛气劲儿哪儿去了,丁寿看这前倨后恭的小子心里就有气。

  “徐公子真是我们姐妹的知心人。”

  “哪里哪里,小可言出肺腑,句句是实。”唐一仙一句吹捧登时让徐天赐如坠云里雾里,洋洋得意,偏又要装出谦逊有礼的表象,丁寿看得都替这小子难受。

  唐一仙幽幽一叹,话锋突然一转,“说起来徐公子门楣王谢,甲第金张,乃大明一等尊贵之家,若是强令妾身陪侍,奴家也不敢不答应。”

  徐天赐登时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一仙姑娘言重了,姑娘香姿玉色,才情高雅,徐某又岂是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做出此种煞风景的事来。”

  唐一仙嫣然浅笑,“那么今日……”

  “今日……”

  徐天赐眼睛一转,看见一旁没好气瞪着他的丁寿,猛然回过味来,“今日之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宝贝,来,我看你怎么往下编,丁二爷抱臂不语,瞧这倒霉孩子怎么圆回来。

  “姑娘精歌舞,工声律,色艺才情称冠一时,高人雅士方可为座上贵宾,似此等乳臭未干的黄口孺子何德何能忝入闺中?”

  “我?”本来笑吟吟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少年,被徐天赐一指笑了出来,“徐公子此言差矣,不闻少年人乃国之将来,如春前之草,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岂可因在下年少而鄙薄。”

  “没听说过,谁扯得酸文……”

  丁寿重重咳了一声,“据说此文乃当今缇帅丁寿于文华殿之戏作,兄台竟也知晓?”

  “如此佳文,如万选青钱,不才如何不知。”少年玉颊微陷,笑意盎然。

  “当然是好文,顶顶的好文。”一脸尴尬的徐天赐连连点头,心中对这位丁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南山兄还是文武全才,名动学林。

  丁寿心中哀叹一声,指望这小子八成没戏了,“一仙姑娘,秦淮风月,千古乐道,吾等也不愿唐突佳人,坏此佳景,既然姑娘心有所属,在下唯有喟叹缘浅,就此告退。”

  “公子且慢。”唐一仙玉手轻抚鬓间金莲步摇,娇声道:“公子一掷千金,情深款款,一仙也非铁石心肠,若是就此让公子离去,传扬开来,未免使人言我厚此薄彼,不识好歹。”

  有门儿,丁寿心中窃喜,“那依姑娘之意呢?”

  “青楼女子以声色侑酒,才子名士作文以酬,奴家妄求几位公子赠诗一篇,以慰闺中岑寂,奴家则扫榻以待,定不会使诸君白白辛苦。”

  “题目为何?”少年问道。

  玉手划过瓷盆,挑起层层涟漪,惊动了那几尾金鱼,在水中窜来窜去,唐一仙嫣然一笑,抚弄那簇白瓷莲花道:“便以”莲“为题吧。”

  以什么为题我也白搭,丁寿已经不打算留在这里丢人了,打算扔下几句场面话,扭头走人。

  还没等张嘴,身旁徐天赐已经高声喊道:“来人,笔墨伺候。”

  迎着丁寿杀人的眼神,这位爷还不自知,“南山兄,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我现在特别想教训你,丁寿心头不知有多少头羊驼想从口中喷出,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徐公子递过来的上等狼毫。

  正当丁二咬着笔头开始冥思苦想时,那边少年已经挥笔一蹴而就。

  “这么快?”徐天赐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除了在宣纸上滴了个墨团外,别无所出。

  “一仙姐姐,请雅正。”吹干墨迹,少年便献宝般将新作递了过来。

  唐一仙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举起宣纸,轻启朱唇,婉转念道:“

  碧水红衣菡萏艳,舒卷开合任天然。

  出身淤泥质本洁,羞为俗世染尘凡。“

  唐一仙美目不由一亮,其他莺莺燕燕已然聚拢了上来。

  “公子爷真心疼我们姐妹,说到心坎里去了……”

  “公子诗写的真好!”

  “不止诗好,单是这笔行书,遒劲有力,委婉健秀,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有右军之风。”同样凑上来的丁寿,晃着脑袋一通点评。

  “丁兄,你怎么还夸起他来了?”徐天赐没好气地斜楞着眼,这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你我兄弟已无法赢得体面,总要输得光彩吧。”丁寿倒是想得开。

  “小弟一时逸兴,教二位兄台见笑了。”少年还是彬彬有礼。

  “不敢,我等自愧弗如,心服口服。”丁寿整襟还礼,“一仙姑娘,今日无缘,来日有暇,再来拜会。”

  在唐一仙万福施礼中,丁寿拉着不情不愿的徐天赐,连同带来手下,一同离了雅轩。

  “一仙姐姐,这人蛮有趣的。”少年眉眼弯成两道新月,倚在亭亭玉立的唐一仙身畔。

  翠羽阁后院花园。

  “丁兄,这事便这么算了?”徐天赐愤愤不平。

  “愿赌服输,咱们兄弟才学不如人,还计较什么。”只要好白菜没被龙王门那杂碎拱了,丁二爷还是有些宰相肚量的。

  看看天色,丁寿道:“时候不早了,钱宁你们护送申之回府,路上小心着些。”

  “怎么,哥哥你不回去?”徐天赐好奇问道。

  再度扭头望了望远处雅轩,丁寿笑道:“我等等这小子。”

  徐天赐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我也咽不下这口闷气,等小弟回府多叫上几个人,替那小子长辈好好管教一番。”

  “老弟误会了,”丁寿摆手,“那小子有点意思,想来出身大家,待天明打算和他结交一番。”

  顺便再请教一下行院泡妞技巧,一味地靠银子砸不讨巧,指望你小子看来也是没戏了,丁寿揣摩着,没好意思打击徐家这孩子。

  送走了心情郁闷的徐天赐,丁寿一个人便在翠羽阁中逛了起来。

  此时院中客人正多,处处欢声调笑,丝竹绕耳,刚碰了一鼻子灰的丁二爷也没那心境逢场作戏,让鸨母为自己寻了一个清静院落,散散酒气。

  新月如钩,荷塘如洗,院内一派阒寂。

  丁寿百无聊赖,自怨自艾,“在青楼里过夜,竟然要孤枕而眠,说出去谁特么信啊……”

  正当二爷考虑是否该唤几个粉头过来消磨时光时,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轻哼荡吟。

  久历花丛的丁寿自然知晓那是什么声音,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坏笑。

  院落僻静处的一所厢房内,半人多高的浴桶水汽蒸腾,水面上布满了玫瑰花瓣,清香扑鼻。

  一名美貌女子半靠在桶沿,星眸半睁半闭,吁吁轻喘,湿漉漉的长发绕过天鹅般的秀美粉颈,在粉嫩丰腴的高耸雪脯上轻轻垂落。

  一只玉臂不断挥动,将一片片散碎琼玉零落洒在粉面香肩,似乎心中还有浇不灭的野火在熊熊燃烧,雪白身躯已被炙成片片粉红色,玉容愁苦不堪,一声压抑痛苦的娇吟从朱唇中迸发而出。

  细喘咻咻,女子筋骨好一阵酥软,一只没入水中的藕臂轻轻抬起,一只做工精巧的角先生破水而出,女子轻轻爱抚,彷如对待情郎般温柔多情……

  “实在想不到,秦淮行院,竟还有佳人深闺寂寞,自怜自惜。”

  眼前突然出现一名陌生男子,女子倏然一惊,扯过一条月白绉纱遮挡胸前春光。

  “你是何人?”

  丁寿一时忘了回答,白纱本就薄如蝉翼,被水浸湿后紧紧贴伏在窈窕婀娜的身躯上,更掩不住那对玲珑剔透的倒扣玉碗,连两片嫣红都清晰可见。

  “不才丁寿,京城人士,私心窃慕秦淮风月,本意寻芳消磨晚景,不意偶遇姑娘,相逢即是有缘,原为解姐姐香闺岑寂,略尽绵薄之力。”

  女子一阵娇笑,“原来是院中客人,妾身倒是失礼了。”

  也不顾绉纱坠落,女儿家身体袒露人前,女子便在桶内道了个万福。

  丁寿看此女容颜娟好,艳丽无匹,姿色与唐一仙不逞多让,不由疑惑道:“不知姐姐芳名,因何独处?”

  “妾身柳春柔,年老色衰,自然没得豪客恩赏。”女子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丁寿被引得心中一荡,他生性本与君子二字无缘,此时又打着雪中送炭的幌子,也不顾女子话中漏洞,当即邪笑道:“好名字,西城杨柳弄春柔,韶华不为少年留,若不及时行乐,怎对得起这良辰美景呢。”

  “相公倒是个博学多才的……哎呦!”

  一声娇呼,娇躯已被丁寿拦腰抱起。

  “好个心急的小冤家,也不让人家擦净了身子。”柳春柔娇嗔一声,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快要滴出水来。

  “不需多时,你我便要大汗淋漓,何必多此一举。”掌缘轻按耸隆臀峰,丁寿调笑道。

  “妾身可不是那些青涩嫩雏儿,公子爷可要有自知之明,别弄得奴家不上不下……”柳春柔揽住丁寿脖颈,咬着他的耳朵腻声呢喃。

  瞥了一眼被丢掷一旁的粗硕器具,丁寿自信一笑,在沉甸甸的香臀上拍了两下,贴着娇艳红唇道:“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柳春柔还要再说,剩下的话已被堵了回去,喉中一阵媚人轻哼,一条嫩滑丁香主动回应,与丁寿的舌头纠缠在一处,啧啧作响,不觉间二人已滚入红绡锦帐内。

  津液交换之中,柳春柔玉手下探,在丁寿胯下要害处捏了一把,虽是隔了几层衣物,还是感觉到了异于常人的坚挺巨硕,惹得她不由心中窃喜,舍了还在向她纠缠索取的肉舌,手忙脚乱地开始撕扯丁寿衣物。

  几把将衣服扯个干净,柳春柔迫不及待地翻身将丁寿压在身下,眼波朦胧,香吻如雨点般在他额头、脸颊、嘴唇亲下,并不住往下蔓延。

  嫩滑香舌在坚实肌肉上划过,让丁寿有丝丝痒意,手中把玩着因俯身相就不住摇晃的滑嫩香乳,取笑道:“姑娘也是个急色……哎呦!”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这女子香舌在他胸前乳头处轻轻一扫,便香唇一张,在米粒大的凸起部啮咬了一口。

  还没等丁寿呼痛,那灵巧丁香又卷贴而上,又吸又吮,痛痒交织之下,二爷举手便在那两瓣圆润紧凑的翘臀上拍了响亮一记。

  肥美臀肉颤巍巍的一阵晃荡,柳春柔喉咙深处也发出了一声痛吟,却并不松开口,蛮腰扭摆数下,便继续亲吻而下,很快那柄男人权杖展露在她的眼前。

  茂密黑丛林中,青筋环绕的独眼巨龙昂首向天,晃晃悠悠,引人遐思,玉手一拢难握,两拳相加还露出一个鸭蛋般的紫红菇头,马眼一张一合,喷出气息教柳春柔浑身酥软。

  “果然是好宝贝。”柳春柔眼神迷离,爱不释手地把玩不停。

  “我说柳姐姐,便是有了新玩意,也别这么素着弟弟呀。”娇躯下移,丁寿两手没个着落,不由抱怨。

  轻声媚笑,娇躯翻转,跨坐在了丁寿身躯上,将那圆滚如桃的玉臀冲着丁寿面前扭摇晃动,同时埋首吐舌,沿着根部从下到上一通猛舔,最后猩红舌尖在棱沟处轻轻一扫,便樱唇大张,尽力罩住菇头,恍如蛇口一般,在缓缓裹吮吸吞中将整根巨龙尽根吞入喉中,并在舌尖撩拨勾舔之中,口喉深处不断吸裹蠕动,使得丁寿脚尖绷直,享受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看着眼前晃动的两瓣丰美圆臀,萋萋芳草间粉嫩微突的肉蚌清晰可见,紧合的肉蚌有如小嘴一般,不断的微微张合,顶端一粒如豆红珠忽隐忽现,含有淡淡幽香的仙露由粉嫩的夹隙中渐渐渗出。

  丁寿忍不住屈起两根手指,拨草寻蛇,探穴而入,穴壁内侧肉壁骤然紧缩,极力排斥着入侵者,二爷不为所动,天魔真气透指而入,抚掐扣揉,柳春柔鼻息咻咻,在巨物满塞喉咙的微隙中呼吸越来越难。

  “呜呜……呼呼……”鼻翼一张一合,口中紧咬不放。

  “咕叽……咕叽……”手指屈张不定,穴内水声啧啧。

  柳春柔扭摇轻颤越来越快,娇躯突然一阵剧烈抖动,软软地伏在了丁寿腰间,却终是没有松开樱唇。

  丁寿倒真有些佩服对手了,有股子韧劲,将满手湿滑黏液抹在湖丝衾单上,丹田内天精魔道运转一周,瞬时间胯下怒龙迎风暴涨。

  口中巨物突然涨大,本已塞得几近满实的喉咙再也难以容纳,唇角撑得险些开裂,柳春柔慌忙吐出怒龙,紧接一阵急促喘息才平复下来,手拍酥胸,薄怒嗔道:“小冤家,你要噎死姐姐呀!”

  “在下哪里舍得,只是姐姐口技了得,小弟也是怕这肥水流了歪田。”丁寿腰身向上一耸,戏谑道。

  “满嘴胡诌。”又羞又恼地在丁寿腿根上拍了一巴掌,修长双腿分开跨坐,在丁寿注视中,那个看似紧窄得连手指都难以伸入的肉蚌,玉门恍如一张小嘴微张,便将巨物含吞入内,且毫无阻碍的一举尽根。

  惊咦一声,丁寿微哂道:“柳姐姐果有”容人之量“,今日小弟算长了见识。”

  跨坐在他腰身上的柳春柔正闭目享受体内充实,闻言荡笑一声,引得胸前玉乳轻摇,“好戏还在后边,小家伙可别教奴家失望。”

  丁寿倏觉胯间巨物好似进入一条温热紧窄的腔道内,重重门户中似乎竟有四五道肉箍同时将自己胯间之物层层束裹,每道肉箍之间尚有一块块软肉,不断地在巨物上蠕动,蜜穴深处也有一圆滑软肉,不断的张合着一张小嘴,贪婪吮吸着自己阳物顶端,竟有把持不住之感。

  丁寿内心惊异无比,所历诸女中不乏身怀异禀名器者,如倩娘都是与生俱来,交合时虽能让他欢愉畅快,却无像此女般可以自由控制秘处嫩肉,给人感觉更胜一般名器,竟令自己欢畅难抑。

  暗忖自己是不是出京办事素得久了,连这点挑逗都抵抗不住,心中懊恼之余,丁寿体内天精魔道自动循环运行,固精锁阳,沉着应对。

  柳春柔轻盈粉嫩的娇躯不住扭摇夹吸,丰盈翘臀前后挺动,足足小半个时辰,身下人儿不但精关稳固,也无任何激荡癫狂之状,反倒是那一双大手不断地在自己身上敏感处抚摸挑逗,深入体内的那根粗巨火烫的铁棒顶端,还有一股螺旋吸劲,不断反复吸吮着花心深处的胎宫。

  只觉深处舒爽之感愈来愈浓,柳春柔略感不安,到底小瞧了这小子,莫要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心中好胜心起,圆滚挺翘的玉臀扭摇愈来愈激烈,蜜穴内嫩肉束缩蠕裹也愈来愈强劲,但如此一来,那根怒涨毒龙带来的火烫舒爽之感也随之激升。

  体内妙感频频涌升,恍如直登仙境,使得柳春柔媚眼如丝,鼻息越来越重,香汗淋漓,汗珠由着光滑的脊背曲线与酥胸乳沟处汇聚而下。

  丁寿好整以暇,享受着蜜穴深处不断的蠕动裹缠,一双手不时抚摸着雪白晶莹的光滑玉腿,或揉捏那两团饱满圆润的鼓涨胸脯,甚或促狭地突然一挺腰身,每次动作都惹得身上美人一阵腻到骨头里的媚声娇呼。

  忽然全身一颤,柳春柔停止了玉臀扭摇,拭了一把光洁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娇笑道:“你这害死人的小冤家,累死姐姐了。”

  丁寿大手托住雪白乳根,看着那两团软肉在手中变幻着各种形状,取笑道:“姐姐技止于此,好教小弟失望。”

  柳春柔娇喘吁吁,强笑道:“待姐姐缓缓,先用舌头伺候你一阵。”言罢她便欲抬腿起身,离开丁寿胯上。

  突然一声娇呼,丁寿双手搂压住她的细腰玉臀不容起身,一个翻身反将她压在身底。

  “不必了,既然姐姐累了,小弟代劳。”

  一句话毕,丁寿便叩关而入,疾如擂鼓般地冲刺挺耸,每次都深顶至极,直抵腔道深处的胎宫。

  柳春柔顿感心头猛烈巨颤,娇躯紧绷颤栗,美目出现惊恐之色,颤声道:“别……让姐姐来……哎呦……你太厉害了……别弄啦……”

  “怎忍让姐姐一人辛劳,放心,小弟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丁寿言语调笑,耸动不止。

  闻言柳春柔更是惊急得连连挣扎,但全身被他紧紧压住,而且那根被数重肉箍紧裹蠕缠的火烫铁棒,也成劲疾冲刺之势,使得她体内愈来愈难忍受那种癫狂刺激,全身紧绷硬挺得呻吟不止。

  “好弟弟,好公子,小祖宗,你饶了我吧,奴家不能泄……啊——”

  突然全身骤颤,柳春柔纤细的腰身已忍不住地高高挺起,连丁寿雄壮的身躯都压制不住,悬空的玉臀急剧扭动,迎着身上人的冲刺之势连连耸挺,原本的呻吟哀求之声已转为荡呼浪叫。

  倏然间,柳春柔双手十指紧抓床褥,美目大睁,尖叫连连,两条浑圆紧实的大腿紧紧夹缠在丁寿腰际,一股阴凉的精华激泄而出。

  丁寿跪姿紧搂住她细腰圆臀,使胯下巨物顶贴在她的子宫小口,猛然使出天精魔道的鲸吸之法。

  霎时一股迅疾狂猛的吸劲,直欲将柳春柔胸腹五脏全都吸出一般,使得她全身剧颤,阴精泄势尚未止息,第二度狂泄又出,再度被吸入那火烫毒龙的怒涨独眼内。

  狂泄两度的柳春柔,一丝不挂的粉嫩娇躯上一片惨白,松软得全身无力,神智迷茫,呢喃低语。

  “不成了,要死了,饶命……”

  丁寿眼见柳春柔全身颤抖,冷汗不止,苍白娇颜上美目涣散无神,出气多入气少,原本鲜艳的朱唇也已发紫,怜悯之心顿起,天精魔道息功而止,默察体内天魔真气竟然大有进境,不在昔日与杜云娘初次欢好得益之下。

  当即心境大好的丁二爷,扶着汗涔娇躯再度卧伏在自己身上,任由胯下仍旧坚挺的巨物被阴门紧紧束裹,享受着她穴内嫩肉余震颤抖所带来的美妙滋味,沉沉睡去。

  五更鸡鸣,天方破晓,喧闹一夜的乐院一片沉寂。

  红罗软帐外,丁寿整装已毕,看看帐内犹自沉睡不醒的柳春柔,红潮已退,嘴边浅笑盈盈,尚自回味登仙妙境,心中得意,从身边翻出一对红宝石耳坠放在了伊人卧榻之侧,飘然而去。

  房门甫合便又推开,一道紫色倩影缓步而入,见了榻上尚自神智迷失的柳春柔,蛾眉轻蹙,扶起娇躯,在她背后输入了一道真气。

  轻柔呼唤之声在柳春柔耳畔响起,使她缓缓睁开了涣散无神的双目,看清眼前人的容貌,无力地呼出了一声“师姐”。

  “柳师妹,昨夜你吃了亏?”声音关切,又带了几分不可思议。

  “那小子精关牢固,一滴元阳未泄,反盗采了我的阴元,可恨得很。”

  柳春柔身子虚弱,待看到床头放置的一对耳坠,怨气更盛,“这算什么,真把老娘当卖笑的了。”

  “好了,这小子还算棒下留情,阴关失守是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来人声音甜腻,几乎酥到骨子里。

  “这口气我咽不下,师姐你要替我报仇,不吸得丁寿这小子床头下跪叫奶奶,我绝不甘休。”

  “堂堂荡魄使者都无功而返,我又有几分把握,还是等魔尊出关……”

  “什么人?”女子忽然脸色一变,轻盈身子穿窗而出。

  院内阒寂无声,渺无人踪。

  “师姐,可是有人潜入?”披了一件薄衣的柳春柔倚门俏立,虚弱问道,她功力大损,五感六识不复往日灵敏。

  一对晶莹美眸机警地扫视一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女子微微摇头,带着几分忧色道:“来人轻功十分高明,看来我魔门今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晨星寥落,东方泛白。

  秦淮河畔的行院楼阁沐浴在晨曦里,群雀吱吱喳喳,绕飞盘桓。

  青衫少年步履轻快地走出翠羽阁,仰望朝霞,笑容灿烂。

  “仁兄留步。”

  少年惊讶回身,见丁寿抱臂倚在墙角,含笑招手。

  “兄台莫不是要寻小弟的晦气?”

  “足下此言大谬,长板桥上题花咏柳,桃叶渡口儿女情长,皆是金陵艳史一笔重彩,在下纵是心中不忿,也不会做此大煞风景之事。”

  少年哂然,“兄台总归是个有风度的。”

  “若是昨夜赢得彩头,不才会更有一番气度。”丁寿坦承。

  少年莞尔,露出两排雪白细牙,“仁兄在此久候,不会只是寻我打趣吧?”

  “自然不会,”丁寿一笑,与少年比肩而行,“昨夜匆忙,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台甫?”

  少年眼珠一转,笑道:“小弟姓王,草字茂漪,未请教兄台上下?”

  “我?”丁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是如实答道:“姓丁,表字南山。”

  “丁南山?”王茂漪默念了几遍,“这表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取南山为字之人甚多,或是拾了他人牙慧。”

  丁寿急着扯开话题,问道:“王兄书法不凡,才学过人,不知哪家高弟?令尊名讳可否见告?”

  “闲来涂鸦,教南山兄见笑了。”王茂漪避而不谈。

  一个小贩挑着个茶担挑子颤颤巍巍从两人身旁经过,王茂漪抬手唤住,和颜悦色道:“这位大哥,可有热茶,来上两碗。”

  “有,有,公子稍等。”

  小贩见有了生意,十分高兴,撂下挑子,取出两个陶碗,用暖水釜中的热水先冲了一遍,才斟满两碗热茶,捧了过来。

  “丁兄,冬日寒气重,且吃碗热茶。”王茂漪取了一碗茶,礼让给丁寿。

  丁寿并不接茶,直盯着那个白脸无须的小贩,“你先喝。”

  小贩有些为难,手捧着另一碗茶道:“公子,这茶是您的,小的喝点白水就成。”

  “这碗算爷请你的,喝!”丁寿声音转厉。

  王茂漪不知丁寿何故与一个小贩为难,“丁兄,你这是何必?”

  丁寿不理这小子,只是步步紧逼,“可要大爷帮你?给我喝!”

  小贩眼中突然凶光大盛,手中茶碗迎面向前泼去。

  折扇倏地展开,丁寿反手一震,茶水倒泼而回,小贩捂脸惨叫,在地上翻滚不停,指缝间有青烟溢散。

  王茂漪不知所措,“这,这是怎么回事?”

  “哪个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的小贩,能有这样白皙干净的一双手!”丁寿低头看了一眼被茶水淋湿的扇面,心痛不已,唐伯虎的“江亭谈古图”,毁了!

  “小子,你最好别死,爷要把你大卸八块,再千刀万剐!”语无伦次的丁寿恶狠狠地拎着小贩衣领,气急败坏。

  “丁兄,赶快报官吧!”王茂漪俏脸煞白。

  “报什么官?我就是……”丁寿正对着小白脸怒吼,突然眼角瞥见街边拐角处火光一闪。

  “不好!!”

  “砰砰砰”几声轰鸣,小贩后背爆起数朵血花,痛呼之声立止。

  扔出小贩身体挡枪,丁寿揽着王茂漪躲在茶摊挑子后面,立起一面桌板作为掩护。

  王茂漪哇哇乱叫,眼泪都吓了出来,吵得丁寿心焦,“别哭了,再喊把你也扔出去。”

  哭声戛停,王茂漪抽了抽鼻子,委屈道:“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丁寿没好气地偷觑外边,街角白烟笼罩,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枪声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硬木桌板被打得木屑横飞,更有不少流弹四散,毫无章法。

  “三眼铳三十步破甲,这帮孙子用的是叠阵,等挨近了这破桌子可就挡不住了。”

  丁寿心中叫苦,他从来也没看上过这个准度不高的棒槌火器,没想到今日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三眼铳准头不高,可火力密集,关键这打出的弹丸能飞到哪儿去,开火的人都不知道,有心施展轻功脱身,可看到不时被流弹打下来的檐瓦,二爷下不了这个狠心冒险。

  “丁大哥,怎么办?”王茂漪还在像个娘们般抽泣,不住问着丁寿,好像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别着急,他们总有打完的时候,三眼铳装弹费时,届时就该他们哭了。”丁寿安慰道,顺便给自己打气。

  “依次单发,变阵三段击。”人群中一人喊道。

  尼玛,这是要逼死老子呀,丁寿顺手扯下扇坠上的软香球,向发声处打去。

  烟雾中一声闷哼,有人受伤倒地,丁寿得意地又缩了回来,向王茂漪抛了个眼色,“如何?”

  “丁大哥,”王茂漪怯生生地问道:“为何要用扇坠,不选个硬些的物件?”

  “我……”丁寿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忽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杯抛到了两人眼前。

  “钻风神火流星炮!”见了那个正呲呲冒烟的火线药信,丁寿再熟悉不过,心中不禁哀嚎:操!这特么是秦淮河还是伊拉克!!!

  轰隆隆一阵巨响,茶摊支零破碎。

  面色惨白的王茂漪巾帽已被扯掉,网巾下鬓发散乱,惊恐地睁着大眼,看着掩在他身上的丁寿,感动莫名,关切道:“丁大哥,你肩膀受伤了!?”

  丁寿疼得咧嘴龇牙,抽着凉气道:“我知道。”

  “你何苦为了救我……”王茂漪话没说完,眼泪又不住地流了下来,哭花了满脸。

  你放心,再有第二次我都不一定这么干,丁寿心道,倚着廊柱强支起身子,观看外面情形。

  适才他拼了老命,抱着这小子一跃数丈,翻滚到一处行院的屋檐下,一阵头晕脑胀,没留意那边怎么忽然就没了声息。

  寒风渐渐吹散了火铳发射生成的烟尘,距他二人不远处横七竖八躺倒着十几名手持火铳的蒙面人。

  丁寿试着探出身子,再无攻击袭来,“何方朋友出手相助,请现身一见,容某拜谢。”

  长街静寂,了无人声。

  丁寿想上前看个究竟,衣角突然被拉住,扭头见王茂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丁,丁大哥,别丢下我……”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丁寿无奈,由着这小子牵着自己袍袖,像小尾巴般地跟在后面。

  每个蒙面人的喉头都似被利刃切断,鲜血汩汩而出,再看散落一地的火器,应该还有不少人逃了出去。

  “丁大哥,他们都是被谁杀的?”王茂漪胆怯地偎在丁寿身侧,不忍直视面前惨象。

  “是谁不知道,应该是被这个杀的。”丁寿从街边一处檐柱上取下了一只竹蜻蜓,竹翅边缘血迹殷然。

  “这能杀人?!”王茂漪想不到儿时玩具竟成了杀人利器。

  “高手。”丁寿赞道,随即陷入沉思:“又是谁呢?”

  “有人来了!”丁寿耳朵突然一竖,街尽头又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丁大哥怎么办……啊!”王茂漪畏惧地又向丁寿近前挨去,却与忽然回头的丁寿撞在了一起。

  丁寿只觉唇上一片柔软,连忙后退一步,见身前的王茂漪星目大张,玉面飞红,白玉般的手掌掩着唇边,茫然无措。

  丁寿也无暇顾他,警惕地看向街头。

  待看清晨雾中现出的几条身影,丁寿才算长舒口气,却是钱宁等一干锦衣卫慌张张地奔了过来。

  “自己人,不用怕。”

  丁寿安慰了一声,却不闻回音,扭头望去,王茂漪双颊红云未散,低头摆弄着衣角,不时向他这里偷瞄,杏眼如波,眼光中尽是羞涩。

  倒足了胃口的丁寿恨不得往地上连呸几口,自个儿可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别被这小白脸带歪了。

  “属下等来迟,您老无恙吧?”众人齐齐跪倒请罪。

  唉,剧情老套,当差的永远事后到,丁寿也发不出脾气,摆手道:“都起来吧,爷运气还没用完,好着呢……”

  “嘶——”肩膀伤口扯动,疼得丁二嘴角直抽。

  秦淮河岸边的一株垂柳枝干上,一双鹿皮小靴子一荡一晃,悠然自在。

  靴子主人一袭水绿衣裙,腰间插着一只翠玉长笛,俊目流眄,樱唇含笑,口中哼着小调,纤纤玉指正持着一柄银质小刀忙个不停。

  转瞬间一只竹蜻蜓跃然手上,少女嫣然一笑,肌凝冰雪,脸映朝霞,绝色非凡。

  “竹蜻蜓,竹蜻蜓,莫道世间无真情,随风飘翔天不远,恣意挥洒道德心。”少女星波流转,托着香腮自语道:“魔门要寻他麻烦,应是同道中人吧……”

  南京驿馆。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响起,“梅师兄,你手轻些,要不就给我灌点麻沸散,要了老命了……”

  “还算运气,都是些铁砂,若是里面混了铅子,就没这般易治了。”

  梅退之从丁寿肩头伤口中挑出铁砂,敷药裹伤。

  “这只肩膀就是倒霉催的,在朝鲜被李明淑伤的也是这边,都可着一个地方祸害,幸亏我不是左撇子。”

  丁寿拉上衣袍,对一边侍立的钱宁道:“那小子给送回家去了?”

  “已然平安送到,大人放心。”钱宁道。

  “那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是哪家的?”丁寿随口问道。

  钱宁附耳低语,丁寿一愣,“没那么巧吧,这”隔壁老王“就这么招女人喜欢……”

  数丛修竹轻轻摇摆,掩映着花丛中的一条细石小径。

  小径尽头通往一座垂花石门,王茂漪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阵,见院内无人,便飞快地提起衣摆沿着石径一路小跑,直奔进一座飞檐翘角的典雅绣楼内。

  绣楼上一名清秀少女正焦急地转着圈子,待看到了王茂漪才长出了一口气,口气不乏埋怨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快急死我了!”

  王茂漪顿时紧张起来,“怎么知画,我娘发现了?”

  “没有,不过夫人就快来了。”

  松了口气的王茂漪嗔怪道:“那你慌什么,吓死我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看着衣衫凌乱,周身还带着几处污迹的王茂漪,丫鬟知画好奇问道。

  “没什么,摔了一跤。”王茂漪启齿轻笑,转身跑到一扇黑漆花鸟屏风后,宽衣解带。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小姐,要是老爷夫人发现你彻夜不归,还不活活打死我。”知画噘嘴抱怨。

  “这不是没发现么,再说有我在,爹和娘会把你怎么样。”半截藕臂伸出,男子青衫搭在了屏风上。

  “你?”知画赌气地一皱鼻子,“到时候怕你自身难保!”

  螓首探出屏风,如瀑般的青丝披散在薄如蝉翼的粉色小衣上,王茂漪笑靥如花,“那更好,咱们姐妹就一同受罚,有难同当。”

  “小姐别闹了,”知画哭丧着脸,“老爷正为三公子的事情窝火,亲随王定已被打丢了半条命,要是再知道你在那烟花之地彻夜不归,那火气还不得大得把房子给烧啦……”

  “噗嗤”一声娇笑,王茂漪转出屏风,一个俊俏的青衫公子已变身为一袭白裙的殊色佳人。

  “爹也是乱发脾气,自来风月场中不乏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大可谱就一出千古佳话,他偏偏要说什么有辱门楣,真个小题大做!”

  “我的姑奶奶,你这全是歪理呀,出入勾栏行院饮酒作乐的还能有什么好品行?”

  “李白斗酒诗百篇,没了这些红颜作伴,唐诗宋词至少要少一半,你知道么?”王茂漪在丫鬟俏鼻上重重一点。

  捂着发酸的鼻子,知画不忿道:“那你昨儿疯了一宿,长了多少才学?”

  “你把眼睛闭上,我告诉你。”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王茂漪促狭一笑。

  太想知道答案的知画依言闭上了双目,随即便觉嘴上猛然被两片柔软覆上。

  知画惊睁双目,小姐的鲜艳红唇近在眼前,吓得她手捂酥胸,连退数步直跌坐在一把梨花圈椅上,脸红气喘道:“小姐,我心好乱……”

  王茂漪尖尖的下巴得意一扬,“就知道你心也会乱。”

  知画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惊惧,“小姐,你打死我也不会再让你出去了,瞧瞧你都学成什么样啦!”

  王茂漪俏脸一板,“闭嘴,再多话就……”

  “漪儿,你起了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从楼下响起。

  两女同时大惊失色,知画朱唇翕动,虽未出声,王茂漪已能明了那是“夫人来了”四个字。

  王茂漪依样画葫芦的空声张合了几下小嘴,心有灵犀的知画立即闪入屏风后开始收拾,王家小姐则飞快地扑到轩窗下琴案前铺裙安坐。

  楼梯声响,一名体态丰腴,姿容明艳的美妇进了绣阁,王茂漪扭身抿唇浅笑,“娘,您早。”

  “唷,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没有睡懒觉。”妇人纨扇掩唇,眉眼间笑意难掩。

  “娘,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王茂漪起身,抱住妇人胳膊摇荡撒娇,“人家昨夜忙了一夜女红,还没来得及合眼呢。”

  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妇人也故作惊讶,摇着纨扇笑道:“是嘛,那还不把绣作拿出来,让为娘我开开眼。”

  “这个……”王茂漪犯起了难。

  “怎么,没有?还是见不得人?”妇人眼中嘲弄之色愈来越浓。

  “夫人,这就是小姐昨儿一晚上绣的。”丫鬟知画捧了一块绣绷呈递了过来,不忘向着王茂漪挑了挑秀眉。

  “嗯,不错,针脚严密,绣工精致。”妇人连连点头,“真是长进了不少。”

  二女听着夸赞,眉花眼笑地互递着眼神,突然王茂漪神色一紧,顺着她的眼光,知画瞧见屏风下掉落的一块男子方巾。

  知画尽量不动声色地移了过去,就在快要触到时,妇人声音突然转冷,“长进到主仆二人敢合伙骗我!”

  “女儿不敢!”

  “婢子不敢!”

  两女吓得匆忙跪地,王茂漪暗暗叫苦,莫不是被母亲发现了昨夜行藏;知画更是攸关生死,冷汗淋漓。

  “这绣工会是你绣得出来的?肯定是知画那丫头的手艺,哼,成天舞文弄墨,女红一点长进没有,将来上哪里寻婆家!”

  亲娘诶,你可吓死我了,王茂漪心口咚咚乱跳,起身陪笑道:“嫁不出去更好,女儿陪您一辈子。”

  “竟说疯话,闺女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妇人数落了一句,带着几分爱怜嘱咐道:“这些日子规矩些,你爹爹气不顺,别触了霉头。”

  “有大哥和二哥在前面顶着,爹有气也发作不到我头上。”王茂漪笑吟吟道。

  “那俩小子比你精明得多,你二哥这几天就没归家,你大哥一早就去赴雨花台文会了,”妇人叹了口气,“都是你三哥闹得。”

  “爹还能真不认三哥哥了?”

  妇人苦笑,“这得看你三哥他自己争不争气咯……”

  言罢起身,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知画,妇人嗔道:“起来吧,地上凉,别再落下什么毛病。”

  “奴婢不敢,奴婢欺瞒夫人,甘心领罪。”知画老实巴交地说道。

  “你也是一片好心,摊上这么一个调皮的主儿,也是难为你了……”说着妇人便要上前扶她。

  “娘,您别管了,这次给她长个记性,下次看她还敢随便乱帮忙……”王茂漪几乎是推着将亲娘送出了绣阁。

  “这丫头,你这闹得哪一出啊?”妇人一时没弄清这闺女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就被推搡着下了绣楼。

  王茂漪长舒一口气,拍拍胸脯,揩净额头冷汗,神清气爽地回了绣阁。

  “你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吧!”

  “我……我腿软……”知画瘫坐在地上低吟一声,从裙底取出那条男子方巾,随即“哇”地大哭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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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9-2-14 08:55:05 | 只看该作者|

感谢楼主的无私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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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9-2-14 19:31:34 | 只看该作者|
是本不错的好书,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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