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五百年祈愿

　　巨大的猩红之门，矗立于精神海域中央，将阵列盒和死海区隔绝开来。
　　这是一道巨大的分割线。
　　费舍尔，宫紫，以及那些受邀来到大都参加“密会”的观看者，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场景画面。
　　图灵抬起双臂之后。
　　阵列盒海域涌起巨浪，站在浪花潮头的三人，就这么被“推”入了红门黑暗之中。
　　紧接着。
　　【红门】之后的黑暗，被一颗颗星辰照亮。
　　那是已经逝去的亡魂。
　　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了这个世界——
　　古文会与深海的战争，从未结束。
　　此时此刻。
　　是古文会隐忍等待了足足三十年的反击！
　　霜雪在浪潮潮头铺展，顾慎毫无保留地将净土领域扩散开来，那些闪耀的星辰，在海水之中沉浮，此刻他们纷纷被“唤醒”。
　　那些如灯笼般脆弱摇曳的魂火，被簌悬木长叶卷中。
　　净土世界接纳了他们。
　　他们……
　　活了过来！
　　死海区也在此刻“活”了过来，在古文会这些魂灵复苏的那一刻，【深海】便觉察到了异样，无数海浪怒吼咆哮着席卷而来。
　　顾慎，图灵，褚灵。
　　三人站在浪潮之上。
　　两拨数据代码洪流冲撞在一起，整片【红门】都被绚烂的辉光照耀，这扇【门】是单向的，阵列盒海域中的那些观看者们，并没有受到这场浪潮对攻的冲击……
　　但此刻处于战场中心的三人，则不同了。
　　十一次进化后。
　　【深海】的精神强度已经抵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磅礴海水，犹如千军万马，冲击而来——
　　“轰！”
　　图灵站在浪潮最前方。
　　他伸出单手，就这么平直张开五指。
　　海水忽而分开，死海区的那些精神怒浪隔着百米就分化铺展，仿佛遭遇了一片巨大无形的透明华盖。
　　“专心铺展净土。”
　　图灵平静开口。
　　顾慎坐在浪潮顶端，他闻言之后只是略微抬眸，便收敛心神。
　　踏入【红门】的那一刻，他便展开了用“净土”，收纳那些古文会残破的魂灵。
　　唰唰唰！
　　一盏盏光火在黑暗之中亮起，参天簌悬木之影在海浪之中摇曳，圣洁而又庄严。
　　这些古文会逝者的魂火附着点缀在千万飘摇的长叶之上，映衬地这片漆黑海域犹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们是星辰。
　　簌悬木是天。
　　而那些点缀了星辰光火，不断蔓延，不断扩散的长叶，好似一条条手臂。
　　这些手臂的源头，便是顾慎。
　　他盘坐在浪潮之上，随着浪潮拔高而拔高，此刻看起来像是东洲古老传说中，可以驱逐阴祟，生有千臂的威严菩萨。
　　漆黑海域的另外一边，也有一座巍峨水厦拔地而起。
　　【深海】凝聚的黑影，站在那栋水厦的制高点。
　　它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火树银花异象，低声喃喃。
　　“十一次迭代，我竟然没发现这扇后门的存在……”
　　“你没发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图灵轻笑道：“也不看看留下这扇后门的人是谁？”
　　“……”
　　深海沉默一秒，冷冷道：“图灵，顾慎，褚灵……你们还敢回来！”
　　在他的预测中。
　　图灵驾驶飞艇离开牯堡要塞，便大概率不会再返回陆地……因为如今的五洲，已经尽数处于自己监察范围之中。
　　只要他们返回，自己就能立刻觉察！
　　所以，返程是很愚蠢的行为。
　　如今这三人虽然没有踏足陆地，但却通过【红门】，返回精神海域，这同样也是很愚蠢的行为。
　　它正在考虑怎么找到图灵顾慎，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在【深海】认知的世界中。
　　事出必有因。
　　以图灵滴水不漏的性格，绝不可能冒险行事。
　　这家伙此刻不惜暴露【红门】，也要进入死海区，必定是有一件值得付出这些代价，也必须完成的事情！
　　短暂的静默后。
　　深海开口：“你想推行‘狮醒技术’。”
　　这并不难猜。
　　值得让图灵付出如此大代价的事情，就只有“狮醒”。
　　“猜得挺准，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图灵看着眼前那漆黑的拟人虚影，看似夸赞，实则讥讽。
　　踏入死海区的那一刻，战争就已经开始了……顾慎的净土正在收集古文会的残魂，这些精神在阵列盒中浸泡了很久，此刻图灵并不介意和深海多说几句话，因为他的精神也在扩散，通过净土与每一缕散落的魂灵相链。
　　这场战争，是古文会与深海的战争。
　　更是图灵与深海的战争。
　　这三十年，他以崔忠诚的身份在大都地底布局，一边等待顾慎成长，一边收集古文会亡者的魂灵，以时钟封印物冻结时间将其封存……为的，就是今日死海区的“一战”。
　　图灵并不是神座。
　　他没有火种，也没有强大的战力。
　　但他的“精神强度”，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一个活了不知多久的禁忌存在，他的灵魂随着岁月流逝而不断增涨，越来越厚实。
　　群星已经点燃。
　　而他，则是那枚“太阳”。
　　“你进入死海区，是想找到‘权柄核心’，发布‘催眠’链接，让足够多的人类进入梦境……然后，在梦境之中，完成‘狮醒’。”
　　深海继续开口，它将图灵的计划完完整整拆解，托出。
　　这已经不是单纯算力所能解决的问题了。
　　在第十一次升级之后。
　　深海……的确拥有了类似“占卜卦算”的奇异力量，它不仅仅可以看到事物发展的千万种结果，而且还可以通过所谓的“概率论”，来找出最有可能的那一条。
　　图灵依旧是面带讥讽，轻轻吐出两个字：“继续。”
　　“没有后续了。”
　　深海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让你成功。”
　　只见站在高耸水厦之上的那道瘦削黑影，缓缓伸出拳头，对准图灵所在的方向握紧。
　　轰！
　　死海区瞬间暴沸，无数海水倒灌凝聚而来，深水区内的精神算力开始被征调，死海区的禁忌条例被触动，深海发现了闯入者，于是开始借助一切算力，将闯入者灭杀……
　　哪怕如今的闯入者，是缔造它的父亲。
　　艾伦·图灵。
　　“轰隆隆隆——”
　　沉重的击打声音，瞬间在护罩表面炸开，巨大的重压灌砸而下。
　　图灵只是轻轻闷哼了一声。
　　护罩内的褚灵和顾慎，甚至并没有感受到“压力”的存在！
　　深海发动的精神攻势，全都被图灵一人所拦下。
　　“蠢货……”
　　图灵笑了笑，道：“谁说踏入死海区，要发布‘狮醒’的那个人，就一定是我？”
　　“……？”
　　深海皱起眉头。
　　“死海区的规则，我难道不清楚么？这是老子亲手缔造的禁忌海域……”
　　图灵一字一句，冷冷开口：“你有权调动这些精神算力，对我发动冲击，你有权对最高席发动攻击么？”
　　这一番话，让深海无法反驳。
　　到目前为止，哪怕十一次升级完成，它依旧只是人类世界的“死物”。
　　说得难听一点，它不过是被最高席拿捏在掌心的“玩具”。
　　玩具的命运，通常是悲惨的。
　　所以它一直在挣扎，在最开始的时候，它严格遵守三训诫定律，在保护人类世界秩序的同时，不断强化自己。
　　深海通过不断迭代，修改基层逻辑，最终找到了主系统中的一条漏洞。
　　图灵设置它的时候，留下了一条优先级大于一切的指令。
　　在遇到重大问题之时，深海必须听从最高席的意见。
　　而在主系统基层之中，对人类世界最高席的定义则是“成功熔炼火种的至高领袖”。
　　于是……
　　在清胧对主系统提供庇护之后，深海开始进行“极端化”的命令奉持，它在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只请教清胧，因为光明已死，北洲那位女皇尚且稚嫩，斗战沉眠，南洲风暴的话语权无法登上台面，所以源之塔双神的意见便足以决定结局。
　　而酒之主，只不过是一个摆设。
　　于是……
　　这一连串的逻辑，简化到了最后，便被它自行篡改成了，只需奉行清胧的命令。
　　最高席？
　　清胧是最高席中的最高者，人类世界里最强大的那位存在。
　　奉行他的命令，便算是遵从了基层系统中的程序！
　　这样的变动……便是在削弱其他最高席的权力，深海在二十多年前便开始做这样的“削减”了，只不过再怎么“削减”，它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死海区，是为最高席建立。
　　火种领袖，永远可以踏入这片地带。
　　它无法对最高席发动进攻。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你想说顾慎？”
　　深海的目光死死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它忽然意识到了图灵带这个年轻人来到这片海域的目的。
　　真正要投放“狮醒”代码的人，不是图灵。
　　而是顾慎。
　　早在七年前，深海便觉察到了顾慎身份的“不同寻常”，这个年轻人得到的神眷实在有些过多，而且有些过于不讲道理了……在那个时候它便开始怀疑顾慎是否与某位神座有关，而计算到后面的结果便是，顾慎极大概率得到了“冥王火种”的认可。
　　由于神隐法袍的缘故。
　　光明城那次会见，深海并没有感受到顾慎的权柄气息……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
　　哪怕顾慎真的得到了火种认可，他也绝对没有开始熔炼！
　　否则，【旧世界】的那场斩杀，便不会如此顺利，一个熔炼了火种的超凡者，哪怕只是初步熔炼，也可以掌握权柄本源的力量……顾慎的实力的确很强，但距离本源境界还差一些。
　　具体的例子，可以参见孟西洲。
　　“我猜到了，顾慎是某颗火种的钦定者……”
　　深海笑了笑，道：“但他是最高席么？按照严格定义，他现在还不算是。”
　　“不错，他现在还不是。”
　　图灵幽幽道：“但很快，他就是了。”
　　这番对话，被顾慎听在心湖之中，他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图灵。
　　图灵先生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团漆黑的，如心脏般跳动的“黑色火焰”，净土领域扩散笼罩的范围之内一片光明，但这团火焰却裹挟着十足的黑暗，哪怕只是飘摇泄露而出的一缕气息，也足以让人感受到“紧张”和“不安”。
　　这团黑色火焰，没有人比顾慎更熟悉。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清冢陵园中，尝试将其熔炼过一次。
　　“没想到吧……我把这玩意儿带出来了。”
　　图灵咧嘴笑了笑。
　　这句话，既是对深海说的，也是对顾慎说的。
　　“熔炼‘冥火’，会有大量灾厄，这些灾厄会作用在你的魂灵，肌骨，以及未来的命运之上……”
　　图灵轻轻道：“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劫不复之渊，所以你先前熔炼过一次，并不顺利，于是借助【倒流】放弃了那次熔炼。”
　　“恭喜你，在那个时候放弃熔炼，是十分正确的选择……前任冥王在‘失控’之后，做了很多防护手段，这些手段，只是为了确保这枚火种，未来能够遇到正确的冥主。如果当初强行熔炼，只会招惹大量的祸端，给你带来不幸。”
　　顾慎怔住了。
　　“不过，今日则不相同——”
　　“如果你要熔炼冥火，没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日子了。”
　　图灵将这团黑色火焰，递到顾慎面前，他望着那璀璨盛开的火树银花，微笑说道：“三十年来收集的古文会残存精神，一共一千六百四十七缕，我已经用‘精神’将其全部链接，很快他们就会陆续苏醒，我们会与你一同承担‘冥火’的灾厄。”
　　“不，不能这样……”
　　顾慎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这团冥火。
　　他从未想到，这团火焰的重量是如此沉重。
　　沉重到让他不愿去接。
　　这是一千六百多位古文会成员的魂灵，性命。
　　“别忘了，他们已经死了。没有冥王的权柄，他们便永远都是死人。”
　　图灵直视着顾慎的双眼，平静道：“根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平日里你可不是一个慈悲的人，怎么关键时候，反而优柔寡断了呢？”
　　“要当冥王，就要足够冷静，足够果断，足够凌厉。”
　　“接住这团火，熔炼它。”
　　“然后……不要辜负我……我们。”
　　轰！
　　一道沉重的闷响声音隔着百米传来！
　　顾慎摇曳的精神瞬间恢复清醒，他这才意识到，图灵先生在和他对话期间，一直在抵抗着深海疯狂的精神攻击……十一次升级的深海，调动深水区的精神力量发起进攻，这是何其恐怖的攻势？
　　他不再犹豫，接过冥火的那一刻，将精神浸入其中。
　　熔炼冥火的过程，他已经经历过一次——
　　一切驾轻就熟。
　　但这一次的“熔炼”，与先前截然不同！
　　冥火之中内部的磅礴灾厄，尚未降临，就被簌悬木长叶分去，图灵先生的精神将其均匀挪走，送到了每一缕古文会成员的残存精神之上，那些闪烁的星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漆黑之色……只不过，这世上还有什么灾厄，比“死亡”的结果更惨重？
　　没有了。
　　这世上最大的灾厄，导致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死。
　　而这些飘摇的魂火，都是属于“亡者”的魂火。
　　能用这样的手段，替顾慎分担因果，以此推动火种熔炼……普天之下，只能找到图灵这么一人。
　　因为只有他，精通这世上失落的古文禁术。
　　“为什么会有祈愿术的气息……”
　　净土神域之中，李青瓷抬起头来。
　　净土动荡，所有人都很不安，纷纷来到簌悬木下。
　　所有人都看到了此刻的“诡异”画面。
　　一缕缕漆黑气息，通过簌悬木长叶，流淌到那些散落的荧光之上……
　　这漆黑气息，李青瓷并不陌生。
　　这是冥王的力量。
　　每个在净土能够“存活”的魂灵，都得以于冥王权柄的拯救，只不过冥王的权柄会有副作用，此刻的黑气，便是灾厄不祥的体现。
　　不过，簌悬木并没有被腐蚀。
　　因为万千枝叶之上，笼罩着一层神秘力量，将这些灾厄气息彻底包裹。
　　没有人比李青瓷更清楚这“神秘力量”是什么。
　　早些年在神祠山，她不止一次出卖寿命，动用祈愿术，这是世上最公平的古文禁术。
　　命运天秤会主动清算代价。
　　付出多少寿命，就会有多少“好运”降临。
　　这世上的千万生灵，都是平等的，因为他们每个人的一天，都是二十四个小时……在命运天秤之上，时间就是唯一的筹码，换取而来的“天命眷顾”，便是以这种神秘力量的形式降临，出现。
　　当年李青瓷付出二十年阳寿，换取与顾慎一见。
　　她便看见过一次“祈愿术”的命运流淌……那时候的神秘之力，大概只有此刻的十分之一，或者二十分之一。
　　这是什么概念？
　　有人发动祈愿术，包裹了簌悬木……来完成某场神迹。
　　而代价是两百年。
　　或许是四百年，以及更久。
　　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出“祈愿术”存在的，不仅仅是李青瓷一人。
　　在神祠山进修过这门禁术的……还有褚灵。
　　此刻的她，站在图灵身旁，她看着这团如代码一般模糊的虚影，轻声问道：“您动用了祈愿术……原来古文禁术，也是可以触碰‘火种’这种禁忌领域的吗？”
　　“理论上来说，只要代价足够，就没什么不可以。”
　　图灵低眉笑了笑，道：“毕竟‘古文’也是超凡力量的一种扩散，不过我可没有祈愿让命运之力，直接降临在火种领袖的身上。”
　　“代价足够……”
　　褚灵心头一颤，她看着图灵，喃喃问道：“您付出了什么代价？”
　　“……”
　　图灵只手撑着漆黑天幕，抵抗着深海的狂潮。
　　他回头看着那个盘膝坐在无数魂火中的年轻人，笑了笑道：“我用五百年进行祈愿，让无辜逝去的古文会魂灵们，可以在冥王净土中迎来新生……你觉得这笔买卖，划算么？”
　　“接下来……就是我和那个‘逆子’之间的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