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想看星星吗

　　颁奖典礼结束后，林恩收到了艾琳的邀约。
　　正巧，他也想请艾琳帮忙调查一下关于威尔莫特的情报，便欣然赴约。
　　黄昏左右，林恩来到了学院中的商业街中。
　　跟大部分学校一样，莱茵学院里的东西相较于外面，价格也要贵上不少，不过因为这里的学生们大多数对钱没什么“需要省着点花”的概念，加上最近又举行着新生对抗赛这么热闹的赛事，所以，商业街里依旧人满为患。
　　或许是由于颁奖典礼刚刚结束没多久，消息还没完全扩散开来的原因，林恩漫步在商业街上，也没遭到什么异样的注视，反倒是收到了不少学姐们充斥着不可描述意味的媚眼。
　　顺着收到的地址，林恩成功找到了那家坐落在街道边缘角落，但风景还算不错的露天咖啡厅，同时，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仅仅是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干，都能成为众人焦点的少女。
　　听到响动，艾琳微微抬头，招呼侍者，把菜单递了上去，然后轻轻向在她的对面落座的少年问好。
　　“下午好，冠军先生。”
　　“下午好，艾琳。”林恩倒也没在意后面那个调侃性的称呼，只笑了笑说，“这份邀约，令我深感意外……所以，是有什么事情吗？”
　　“意外什么？”艾琳挑了挑眉，说，“难道只准你找我，不准我找你？还是说，我必须得有事相求，才能请得动您出山，勉强着见我一面？”
　　“倒也不是，若是真想找我的话，随时都可以，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只坐在这儿默默等到天黑，两个人并着肩一起抬头看星星，我也没有意见。”林恩摊摊手，说，“所以，我们要点一杯咖啡，然后喝到天黑吗？”
　　艾琳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好吧，你是对的。”
　　她忽的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手臂撑在桌上，双手交叠，托着自己的下巴，摆出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
　　然后，她轻声问道：“我想知道，你刚刚在台上的时候，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林恩平静道：“在比赛进行的过程当中，我始终是不被看好的那个，然而我却成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这时我不给予他们一点儿反击的话，可没办法教他们必须尊重每一位对手的道理。”
　　“我说的不是这个。”艾琳指着自己，说，“我的意思是，你的话中，为什么要带上我，还让别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没等林恩回答，她便再次说道：“当然，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事实上，我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甚至可以说乐衷于此，只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用做对比的标签，来衬托你的优秀；你本可以让他们把蕴着惊讶，艳羡，那些能把你高高捧起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你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反而将其分享给了我。”
　　“这样的行为，令你本该沐浴着的光辉里，出现了一丝缺口，使你本该获得的赞美缺失了极大一块，让本应完美诞生的东西出现了不该存在的裂痕，而你甚至无法从这种行为中获得任何好处……至少，我想不到有什么好处。”
　　艾琳十分不解地问道：“所以，我亲爱的未婚夫先生，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这是艾琳第一次主动向林恩的行动提出质疑。
　　因为，她用尽自己毕生的智慧，想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后续事件，却始终没办法从林恩的所作所为中，找到任何一处有利于他的地方。
　　可在她对于林恩的理解中，后者从来都不是个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从来不会去考虑后果的人，反而对于后果诞生的利益的追求，比起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艾琳对于林恩的行为，很不理解，但她又不愿就这样放下这件令她无法掌握的事件，所以，她极度渴望知道，林恩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这样做。
　　于是，才有了这场邀约，与问题。
　　面对艾琳的疑惑，林恩只轻声道。
　　“你刚才也说了，假如你想找我出来，是不需要特意去寻找什么理由的，而同样，有一些事，也是不需要理由的，想做，自然而然的就去做了。”
　　“……”
　　艾琳没有说话，只死死地盯住林恩的眼睛。
　　片刻后，她很是认真地问：“真的没有理由？”
　　“真的吗？”
　　“……”
　　这些，轮到林恩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才摊摊手，笑了笑。
　　“好吧，还是有点儿理由的。”
　　“若说起因，那倒真难以解释，因为在上台之前，我完全没有准备过什么致辞，那些话，也是在上场之后，才编织出来的……在那之中，原本没有关于你的东西存在。”他轻声说，“但是，我在看见观众席上的你之后，它就自然而然地跳了出来，于是，我便将它加上了。”
　　“至于为什么想要让你也分享这份光辉……”
　　林恩想了半天，才继续道：“记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会在一起交换自己获得的新玩具，或是交流今天做了些什么事，以及父亲母亲又遇上了什么烦恼——我们总是在互相分享东西，所以，可能那会儿在台上的时候，身体记忆一不小心就触发了。”
　　“那不一样。”艾琳放下手臂，将握紧的手掌藏在桌下的视野盲区，“分享玩具，交换信息，是因为我们能够从其中收获因拥有新事物而获得的，名为‘快乐’的情绪，可你方才的行为，让你感到了‘快乐’吗？”
　　“不，没有！”她的话语罕见地出现了轻微的波动，但又很快平复下来，“因为我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给予你反馈，而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的话，你甚至有可能因为反馈的缺失，而陷入名为‘失落’的情绪当中。”
　　“从概率上来说，这件事的弊端，远远大过可能得到的利……你，有些欠缺考虑了。”
　　艾琳微微抬眼，眸海当中泛着名为失望的情绪。
　　原本，她认为林恩是与她最为相像的人之一，因为他们都是以绝对的理智来思考任何事情，每一步的落下，都是朝着最完美的方向而进行的计算。
　　也正因如此，在这段时间里，艾琳虽然意识到林恩正在脱离她的掌控，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甚至对此给予一定程度的包容以及允许——因为她知道，将野兽关在笼子里，只会让它们慢慢忘掉自己还有着锋锐的獠牙。
　　而事实上，她的所做也确实有所成效，林恩确实是在往她希望的方向所发展。
　　但是今天，林恩那堪称鲁莽的举措，让她很是失望。
　　她原本还在想，对方可能是有什么更特别的考虑在里头，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是这样一种，极为“幼稚”的冲动性行为。
　　“当然，这个理由，只是之一。”
　　林恩的话再次让艾琳抬起了头。
　　希冀再次于她的眸海海中泛起涟漪，期待着他更加坚硬如铁的发言出现。
　　然而，她没有等到。
　　林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仿佛想让她通过心灵的窗户，看到些什么。
　　“……”
　　少女意识到了什么。
　　第一次，她在与别人的对视当中，偏移了自己那永远蕴着骄傲的视线。
　　但下一秒，她又转了回来。
　　“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林恩不说话。
　　艾琳猛地起身，手掌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绝对，不可以。”
　　林恩还是不说话。
　　“……”
　　艾琳深吸口气，平复掉自己的失态，冷冷丢下一句。
　　“林恩，我对你，失望透顶。”
　　转过身，她踏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少年所在的位置，避开端上饮品的侍者，远离人群的中央，准备离开这个令她落下失望的地方。
　　然而，当她将手搭在栅栏门上之时，却仿佛失了力气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艾琳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却又不像是真的在看手，而是通过指尖，聆听那被连着的，自己的内心。
　　——我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走！
　　——不，我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
　　——可有些事情，就是不需要理由啊！！
　　——放屁，必须要有！！
　　——那……“我不能失去那个，被我选择的，可能为我踏上战场，并且，必将得胜归来的将军”……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
　　艾琳悄然回头。
　　林恩还坐在那儿，怔怔看着面前刚刚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红茶。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魔法所覆盖，切实的看见了少年身上的悲伤。
　　强烈，汹涌，铺天盖地。
　　滂沱的影响力似乎将她也牵连其中，无法挣脱，无法自拔。
　　少女缓缓闭眼。
　　……
　　“啪嗒——”
　　茶杯被人端起，轻抿一口后又再度放下。
　　林恩微微抬头，看向脸色归于平静的少女。
　　艾琳没有如往常一般与他对上视线，只说：“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会……对我，有那样的想法？”
　　“不要跟我说什么，‘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之类的话，或许有时候它确实有它的道理，但是——我不接受这样的解释。”
　　“……”
　　林恩伸手握住属于自己的那份红茶，润了润唇，然后把目光挪向一边，看着边上被晒了一天显得枯黄的绿植，说。
　　“或许，那种情绪其实并没有过度溢满，只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舒服，让我感觉太阳那将草叶晒地枯黄炽烈热光落在地上，都显得像是给了它恰到好处的温暖。”他忽地笑了笑，“当然，也有可能是你过于完美，无论是行为方式还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都满足了我对另一半的所有幻想。”
　　他轻声说。
　　“所以，就算那是从天上坠下来的光，我也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分你一份。”
　　艾琳看着他在落日下回过头，当那双如墨的眼睛同余晖交叠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再一次变得五彩缤纷了起来。
　　第二次失去与人对视能力的少女再次偏开眼睛，却又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到哪儿。
　　她望着花草，觉得它们真丑；低头凝视红茶，认为其像是劣质产品；抬头直视太阳，却被其强硬地将视线拍了回去。
　　她只好也只能，再次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看了眼太阳的缘故，她总觉得，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光，发烫。
　　那一刻，她的声音，抢在她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先跳了出来。
　　“你刚刚说，想看星星，对吗？”
　　……
　　【nmd，wsm！】
　　【救护车，我血包呢！！】
　　【你们站在这儿别动，我去给你们搬民政局来！】
　　【糖！这下是糖了吧！这下绝对是真正的糖了吧！！】
　　【假的，都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啊混蛋！！】
　　【呵呵，经过之前的折磨，我再也不相信，这个番里，会有糖的存在了。】
　　【不会吧不会吧，这次可是林恩主动出击，不会真的还有内幕存在吧？！】
　　房间中，林恩坐在床边，仰着脑袋，看着窗外的星空。
　　良久之后，才轻声道：“艾琳对我的判断没有错，我的每一步，其实都是朝着对我有利的计划而计算的。”
　　“在颁奖台上，我确实是突发奇想，才将艾琳拉扯进来，但同时，我还想到了之后的可能。”
　　“一个，可能将她，拉出她所擅长的范围的可能。”
　　“结果是，我赢了。”林恩看着天上那颗最闪亮的启明星，低声说，“艾琳，是个自诩为完美的人，而在她认为的完美中，情感的存在，是会影响到自身判断的存在，所以，她的任何考虑，都不会将个人因素掺杂于其中。”
　　“这是一项优点，同时，也是一项缺点。”
　　“因为，一旦落入需要运用强烈情绪的事件当中，她将无法立足，陷入绝对的被动当中——而好巧不巧的是，这个事件，是她自己发起的。”
　　“在比赛开始之前，她曾试图以‘温柔’为手段，束缚住我，但实际上，那份‘温柔’当中，毫无感情存在——人，归根究底，都是属于情感动物，没有加入感情的话语与行动，是无法引起别人的共情的。”
　　他轻声说：“所以，我之前说了，她的自信，会让她落入注定的失败当中。”
　　【？？？】
　　【战争又我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了？！】
　　【我就知道，果然如此。】
　　【可恶，混蛋林恩，把我的糖，还给我啊！！】
　　【呜呜呜，原来，那么好听的话，居然是编出来的吗？林恩，你还我感情！】
　　【亏我还替当时以为要被抛弃的你掉了几滴眼泪，没想到啊没想到，林恩，你才是真正没有心的那个，连感情都可以伪造，拿来欺骗！】
　　林恩没有继续与弹幕们交流。
　　他只继续看着天上的星星，像是在看着这一时刻同时看着星星的，另外的人。
　　其实，他很想和弹幕们说——谎言，是不能永远骗过所有人的。
　　能骗人一辈子的东西，向来都是最真实的东西。
　　因为它会令人难过，然后，促使人们，自己骗自己。
　　只是到最后，林恩也没有再多出声，依旧怔怔地抬头看天，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太能看清现在的心绪。
　　良久之后，天上的星星忽的被乌云所覆盖，再也见不着了。
　　林恩也因此收回视线。
　　深呼吸，闭眼，再睁开。
　　艾琳希望的，是他放弃心底所有的柔软，从而变得坚如钢铁。
　　但他不喜欢那样做。
　　他更愿意把那些热乎乎的东XZ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用最厚实的黑色布匹盖住，只留下一丁点露在外面。
　　因为，留下的那点小家伙们，将无法构成他的软肋。
　　而是会成为，他的武器。
　　“虽然，有些扎手。”
　　他低声喃喃着。
　　“但是，相比之于胜利，手掌的疼痛，倒也算可以接受的范围……”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