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要来聊聊天吗

　　遗迹的内部，出乎意料的单调。
　　没有出乎意料的陷阱，没有复杂繁琐的解密，也没有任何狰狞可怖的魔兽魔物于此守护。
　　在这里，除了仿若无尽的甬道与永恒的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有人先一步搜寻过了吗？
　　林恩心中刚升起这个想法，便立刻被伊薇特所否定。
　　“吾感受到了，愈发临近。”
　　“应该，就在前方。”
　　脸色稍稍凝重了些，林恩头也不回地向小公主嘱咐道。
　　“殿下，待会儿，尽量小心一些。”
　　夏洛特一如既往地用力点头，也不问原因。
　　两人一猫继续朝前方深入，当到达某一处地界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空旷起来。
　　“这是……”
　　林恩下意识地打量起周围。
　　这是一处半径至少有数百米大的圆形空洞，周围各种奇异符文密布，勾勒成一尊巨大的法阵。
　　不过，其规模虽大，但许多处符文的光泽已经褪去了不少，有相当一部分更是黑掉，看起来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
　　尽管如此，法阵似乎依旧在流畅地运行当中。
　　“这是……封印法阵吗？”
　　林恩稍作判断，又抬起头，看向头顶。
　　当视线落于其上的时候，他忽然一怔。
　　他身后的夏洛特本就一直在观察他的动作，看到林恩抬头，她也下意识地抬头，也同样一怔。
　　“那是……”夏洛特目光凝滞，低声喃喃。
　　天花板上的壁画有很大一部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凭借剩下的部分，仍能看出来，他们似乎正在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进行祭祀。
　　交合，虐杀，狂欢。
　　都是在为了祭祀他们背后的阴影。
　　林恩在心中轻声问询道：“这是古时候，人们侍奉您的方式吗？”
　　伊薇特肯定了他的想法。
　　“是，而且，不只是祭祀吾。”
　　“吾猜测，这些画像，应该也是吾等被击败之后的人类所留下来的记录——因为他们居然把吾等当做一个整体来供奉。”
　　“虽说吾等出于同源，但可从未真正携手联合过……唔，它们大概也是怕这种事情发生吧……”
　　林恩眨眨眼，忽地对这些远古秘辛感兴趣起来。
　　不过伊薇特没给他继续追问的计划，而是转口说道。
　　“盯着你后面那个小家伙吧，可不能让她看太久。”
　　“她？”
　　林恩猛地回头看去，却见到夏洛特正直直望着天上的壁画，怔怔出神。
　　他赶紧伸手扯了扯小公主。
　　“殿下？”
　　“啊！”夏洛特终于回神，又下意识道了句“抱歉。”
　　林恩也仿佛习惯了她没事先道个歉的举动，没过多在意，只说。
　　“殿下，别去看那些画了，它们……嗯，有点奇怪。”
　　夏洛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
　　“是很奇怪，不过……他们，好像也很开心的样子。”
　　“开心？”林恩微微一愣，也抬头看了眼壁画。
　　那些壁画记录的都是供奉四位邪神的画面，且以色孽居多，银会不堪，其中还夹杂了许多血腥场面。
　　这种东西在任何人眼里，都不会是“开心”，反而应当是“恐惧”才对吧？
　　“唔。”伊薇特再次淡淡出声，“如果汝是如此认为的话，那汝就错了。”
　　“吾等所持有的权柄之中，蕴含的乃是生物最底层的所思所想，是任何生物维持生存的必然手段。而供奉吾等，直视自身的根源，抛弃那些无谓的细枝末节，全身心投入至高的欢愉，得到的自然是‘开心’情绪给予的反馈，如何会是恐惧？”
　　“当然，吾也知晓汝为何会如此觉得。”
　　“道德，是汝等人类自己为自己缚上的枷锁——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愚蠢的事情了。”
　　顿了顿，伊薇特话语中似乎带上了淡淡的笑：“不过，矛盾的结合，也是汝等人类能吸引吾注意的优点之一。”
　　“那个小家伙，倒是简单的有些令人讨厌了。”
　　“放在吾尚存在的时候，她，应该是那些家伙们会喜欢的对象……啧，虽然现在也是就是了。”
　　听着伊薇特的话，林恩正要回应，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您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吗？”伊薇特淡声说，“不，只是来到此处，得到吾之力量的共鸣，从而暂时性地恢复了些许东西而已。”
　　“……”
　　林恩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
　　或许是跟之前的猫猫神呆久了的关系，他竟觉得现在的伊薇特，很是陌生。
　　伊薇特注意到了林恩不起眼的表情，但她没有在意，而是轻轻昂了昂下巴。
　　“去，拔出那堆石头，交给吾。”
　　林恩依着伊薇特的话抬眼看向中间的位置。
　　在那里，破碎的权杖伫立其中。
　　迟疑片刻，林恩还是走上前去。
　　他伸手触及权杖，很轻易地便把它拔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把权杖交给伊薇特的时候。
　　异变突生。
　　周围的符文于刹那间破碎成千万道星光，同一时刻，穹顶之上的壁画纷纷开始崩溃，大片大片的碎石自天而降，砸在地面上，激起一串又一串的震颤。
　　“轰——”
　　林恩来不及将权杖交给伊薇特，便为了躲避碎石，狼狈地朝另外一边滚开。
　　刚刚缓神，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上刚拿到的权杖，不见了。
　　“真该死啊你……”
　　突然出现的声音夹杂在碎石落地的轰鸣声中，本该那样的不起眼。
　　可落在林恩耳中，他又是那样刺耳。
　　猛地抬头看去。
　　那道身影，是如此的熟悉。
　　现在，林恩总算明白，这片遗迹，虽然不是王室特意安排的，但仍是故意。
　　只不过那个人。
　　是伊诺克。
　　站在山石乱流当中，手握权杖的伊诺克脸色是如此平静，声音却又是那样狰狞。
　　“果然，你可以……可为什么，是你？”
　　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林恩依旧可以看见对方额头暴起的青筋，这说明对方心中的愤怒情绪已经达到一个顶峰值，而他自身处处悄然立起的汗毛，也无不在诉说即将到来的死亡威胁，正在逼近！
　　深呼吸，林恩没有去管突然出现的伊诺克，而是扯了扯躲在他身后畏首畏尾无比恐惧的夏洛特。
　　“走。”
　　夏洛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很快又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发现，她扯着衣角的人，没有动。
　　“你走。”林恩再次重复了一遍。
　　夏洛特一愣，猛地摇头：“一起……”
　　“闭嘴！”林恩猛地回头，眼神冰冷，“我让你走，是为了让你活下去，而不是让你在这里跟我婆婆妈妈扯一些三流言情小说中的狗血语句！”
　　他甩开少女的手，把她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推，便再也没去管她，周身之间，有血光开始笼罩。
　　从未被人如此严肃呵斥过的夏洛特眼前瞬间被水雾笼罩，只差一点儿，泪水便要滚落下地。
　　但最终还是没有。
　　夏洛特用力擦了擦眼睛，深呼吸。
　　而后，快步跑了起来。
　　但那方向，却并非出口。
　　……
　　“哦？”
　　看着少年踏着步子向自己走来，伊诺克放下权杖，眉头轻挑。
　　“你是觉得，握着所谓的‘勇气’来挑战我，就能抹平我们之间宛若天堑的差距吗？”
　　“……”
　　林恩没有说话，只默默运转着魔力，心中呼唤伊薇特。
　　“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无法做到。”伊薇特的声音自从进入空洞之后，就显得很是平淡，“吾现在的力量很是稀薄，加之他并非吾之信徒，吾无法对他做些什么。”
　　“……”
　　林恩这下是彻底沉默了。
　　伊诺克是掌握了虚数之海第三层的‘规则’的三阶大骑士，他只是个刚刚接触魔法不到半年的见习魔法师。
　　两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般。
　　真是的天堑。
　　伊薇特没办法给他帮助，他便失去了最能依仗的手段。
　　这么看来，他仿佛，真的陷入了必死之局。
　　——伊诺克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满脸戏谑：“您之前可是很嚣张地跟我说，想请我去死来着。”
　　“来吧，我现在就站在您的面前，来，让我看看，您该怎么请？”
　　“是想通过那只藏在阴影里的老鼠，还是用语言暂缓生命的凋零？”
　　“先说好，威胁，可没用。”
　　“你死了，不会有任何人为你报仇，就算是你父亲，也是一样。”
　　“反正，你们家也不止一个儿子，不是吗？”
　　“……”
　　“如果想不出什么办法。”伊诺克抬起自己的脚，“来，把脑袋放过来。”
　　“说不定我心情好的话，可能会多用点力呢。”
　　“……”
　　深呼吸，林恩身上的血色辉光愈发强盛，在这被黑暗与碎石所覆盖的世界里，是那样耀眼。
　　但无论其光再如何闪耀，却始终无法蔓延至对方的身前。
　　光与暗的世界泾渭分明，怎么看，光的那方，都迟早会被黑暗吞没。
　　就在这时，林恩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这里除了夏洛特，就没有第三个人了。
　　林恩猛地回头，刚好对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眸。
　　对视的那一刹那，夏洛特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但很快又倔强地挪了回来。
　　“跟，跟我走。”
　　她的话语依然一如既往地因为长年以来的畏首畏尾而断断续续，但在这一刻，其中蕴着的坚定确实前所未有。
　　林恩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洛特又重复了一遍。
　　“跟我走！”她的声音比上一次大了许多，其中还蕴着点点哭腔，“你相信我啊，你跟我走啊！”
　　“轰——”
　　巨大的碎石跌落在他们身边，溅起的声浪淹没了少女颤抖的音调。她的身型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但手掌却仍然用力地抓着少年的手臂。
　　林恩不知道对方所做到底为何。
　　或许是死亡威胁所迫，或许是少女突然暴起的莫名坚定，亦或者是其他东西。
　　“走！”他大吼着，“跟你走。”
　　“信你，我信你！！”
　　不知道是身上血光的影响还是怎么，林恩看见少女的眼眶一下子变红了起来，又很快地扭头将脸藏进黑暗，用尽全力，带着他奔跑起来。
　　“呵呵。”
　　伊诺克看着两人的模样，嗤笑道：“无谓的举动。”
　　话音落下，他举起权杖，呼唤着其中有所联系的力量，身上魔力也悄然开始翻涌。
　　可就在他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身体又忽地一僵。
　　伊诺克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更为熟悉的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流逝出去，并没有随着他的呼唤而一起行动，反而是其余没有太大联系的东西开始顺着开放的魔力通道，强行进入他的身体。
　　“可恶……”
　　伊诺克有心想要反抗，但身体不知为何，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那些莫名力量入侵，继而像是墨水落入水池般，遭到侵袭。
　　思维逐渐开始混沌，伊诺克趁着尚有最后一丝意识的时间，用尽全力，稍稍夺回了一些身体的控制权。
　　而后，扬起脚，将一块碎石，猛地朝林恩所在的位置踢去。
　　可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他这一脚踢去的碎石，刚好撞在了瞄准林恩两人的从上而下掉落的山石上。
　　山石崩碎，林恩二人毫发无伤。
　　看起来，仿佛像是救了他们一命似的。
　　伊诺克气从心起，一下子没绷住，晕了过去。
　　……
　　“轰——”
　　头顶碎石炸开，林恩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不小心又撞到了身边的夏洛特。
　　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缓神，却又见到了一副令人绝望的画面。
　　“出口，被堵住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受到自己背后被股巨大的力量撞上。
　　微微偏头，借着点点辉光，他看见了夏洛特那张姣好的面颊与其上压抑着的点点挣扎。
　　在两人接触的那一刹那，少女奋力地伸出双手，紧紧环上少年的腰肢，腿上用尽力量，带着两人一起，朝边上倒去。
　　“轰——”
　　又是一块巨大的碎石落在方才两人站着的地方，险之又险。
　　而在这块石头落下之后，山体崩塌似乎也接近了尾声。
　　除开一些零星的碎石之外，很少再听见大型响声。
　　林恩抬眼望去，想看看伊诺克为什么没有追上来，但视线所及全是黑暗，怎么也无法透过他们，探寻其后。
　　看样子，是暂时活下来了……
　　“啪嗒——”
　　没等林恩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便被身侧的重量带着一同倒了下去。
　　这时，他才发现，少女脸色几乎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满头大汗，浑身脱力。
　　运动并非是公主所擅长的事项，而方才的举动，完全是在压榨了身体里的每一丝潜力，一旦稍稍脱力险境，这些暂时的力量便会如潮水般褪去。
　　此时的夏洛特，已经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她的手臂，依然紧紧抱着林恩。
　　“……”
　　林恩没有去管她，只轻轻地倚着石头，望着深邃的黑暗，沉默不语。
　　他从未有哪一刻，是像今天这般无力。
　　无论是面对无法匹敌的对手，还是现在这番不可能逃生的情况。
　　该怨恨吗？
　　不。
　　虽然这是夏洛特带着自己来的，但险境并非她所创造。
　　该来的危险总会来的，就算是因为伊薇特的要求，他也迟早会找到这儿来……
　　“啊？”伊薇特的声音悄然浮现，“汝叫我？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刻的她，仿佛又回归了来之前时的懵懂，似乎刚刚的平淡，并非来自于她。
　　林恩沉默了一会儿，在心中道了句没事，又重新把视线望向黑暗。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该……怎么办啊。”
　　“没事的……”
　　他身边，少女睁开眼，勉强微笑，小声说。
　　“女神，女神会保佑我们的。”
　　林恩低头看了她一眼，夏洛特忙移开视线。
　　“请，请相信我。”
　　“信，信你。”林恩再叹一声，“所以，为了打发时间。”
　　“要来聊聊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