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乌托邦

　　“早上好，布雷泽同学，祝您今天有个愉快的一天！”
　　“嘿，布雷泽，我昨天发现了个好玩的地方，咱们下课之后一起去看看吗？”
　　“玩什么玩，学习才是重中之重，走，咱们去图书馆！”
　　“……”
　　被喧闹环绕的林恩坐在自己位于教室中心的位置上，默不作声。
　　果然，到最后一天，那个家伙，还是出招了。
　　拥有着清醒意识的他，很容易分辨出周围的种种幻象。
　　首先，他已经进入了考试场地，不可能存在于教室当中。
　　其次，自己的位置周围，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人了？
　　而且居然还貌似发自内心地友好的与自己打招呼。
　　这些行为落到林恩脸上，反馈而来的便是古怪中带着一丝荒谬的表情。
　　“林恩。”
　　衣袖忽然被扯了扯，侧过脑袋看去，是脸色微微泛红的夏洛特。
　　“你……”
　　“等一下。”林恩制止了她的话头，疑惑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夏洛特一怔：“林恩啊，有什么问题吗？”
　　“……”
　　当然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人与艾琳之外，就没有人简短地称呼过自己的名字。
　　要么是小子，要么是那个家伙，以及“混蛋。”
　　因为直呼名字是只有关系比较亲密的人才会去做的事，与林恩关系匪浅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现在的夏洛特，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摇摇头，强行压下愈发怪异的心绪，林恩姑且按下不发，选择暂时先观察一下他所处的异样幻境，到底有多特别。
　　“林恩。”
　　没有意识到哪里有问题的夏洛特又喊了一声，也不等他回应，又或是怕他再次打断，先一步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在安东尼医生那里有预约，不过他虽然是老人，但毕竟是男性，我一个人过去有些不太好意思，所以，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
　　“安东尼医生？”林恩问，“是我想的那个吗？”
　　“是的。”夏洛特答道。
　　林恩微微皱眉，疑惑道：“虽然那位安东尼医生在莱茵的医疗界确实是翘楚，但以您的身份，貌似并不需要主动前去吧？直接邀请他进王宫，不就好了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夏洛特小嘴一瘪，说，“我在预约的时候，忘记提前了解下安东尼先生的日程了。”
　　“这周是他开放诊所公开让大家前来看诊的日子，他会很忙，所以只能是我去了。”
　　林恩的脸色越来越古怪了。
　　安东尼医生在医疗中的成就，在现在，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莱茵第一。
　　这样一位人物，自然是会被整个王国都重视起来的资源，而让他去开诊所，给所谓的“大家”看诊，显然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
　　这种事，在现实当中绝对不可能发生。
　　林恩对目前自己所处的幻境，愈发好奇起来。
　　它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所以，可以吗？”
　　夏洛特的声音打断了林恩的思考。
　　微微沉吟之后，林恩答应了这个请求。
　　“谢谢！”
　　夏洛特欢快地道了声谢，好看的眉眼之间尽是压抑不住的开心。
　　林恩还想问点什么，但没来得及开口，上课铃声便已敲响。
　　“叮——”
　　莫里斯老师带着笑容走了进来。
　　看起来，他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的样子。
　　很快，他便用行动说明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
　　“在上课之前，我要跟大家宣布一件事。”
　　“首先，让我们把目光，汇集在布雷泽同学的身上。”
　　“哗——”
　　几乎只是一瞬间，林恩便感觉自己被同学们的视线，架了起来。
　　“让我们恭喜布雷泽同学，在本次期末考试中，再次获得了第一名的优异成绩！！”
　　莫里斯的话音落下之时，教室里忽地沉寂下来。
　　但下一秒，震天动地的欢呼之声响彻全场！
　　“布雷泽！布雷泽！”
　　“我就知道，以布雷泽同学的能力，拿个冠军，不是随随便便，有手就行的事情吗？”
　　“就是就是，我可一直相信他的，毕竟我从一开学，就是布雷泽同学的粉丝了！”
　　“你开学才是，我可都是他十年老粉了！”
　　“我就不一样了，我出生就是为了成为布雷泽同学的粉丝而来！”
　　“这……我承认是你比较强。”
　　“……”
　　“好了，庆祝够了的话，大家就请先安静一下吧。”
　　莫里斯双手下压，教室里再度变得鸦雀无声。
　　干咳两声，他换上一副较为严肃的表情，认真说：“虽然获得期末考试的第一名，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情，但是……”
　　他拉长尾音，吊起所有人的胃口，再忽的换上笑脸。
　　“布雷泽同学显然还有更值得令人夸赞的地方存在。”
　　“新生对抗赛冠军，期中期末考试双头名，布雷泽同学，以一届新生的身份，拿到了所有能够拿到的荣誉。”
　　“虽然他并不是莱茵学院一百多年历史上的唯一一位大满贯学生，但是，他是仅有的一位，以新生身份，拿到这些的学员。”
　　“现在，让我们把刚刚省下来的力气，用在这次欢呼之上！”
　　“喔喔喔喔喔喔——”
　　学生们高昂地喊着林恩的名字，跳下座位，把林恩托举起来，再高高抛起。
　　他们用迎接英雄那般的礼仪，为他献上最为真诚的赞美。
　　然而，被抛向空中的林恩，不仅没有感到多少喜悦存在，反而感觉浑身不适。
　　这种现实与认知强行对撞的感觉，几乎令他快要将隔夜饭都给呕吐出来。
　　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都无法接受这些虚伪的存在。
　　“好了好了。”
　　莫里斯看着林恩有些难受的表情，赶紧制止了学生们的行动。
　　待到学生们重新归位，教室里仍残留着快活的气息。
　　“布雷泽同学。”莫里斯微笑地看向林恩，“拿了史上仅有的大满贯，有没有想和大家说说你现在心里的感受？或者说，分享一些经验？”
　　众位同学期盼地望向林恩，有的甚至都拿出了笔记本。
　　可惜，这种想法注定落空。
　　林恩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没有。”
　　莫里斯很是遗憾：“既然如此，那大家只能之后研究林恩同学的录像了。”
　　同学们一阵哀嚎。
　　“啊！我还准备把布雷泽同学接下来的语录全部说下来，然后挂在自己床头每天仰望，之后有了孩子天天用这些语录劝诫他们呢！！”
　　“可恶，我的传家宝，就这样，没啦！呜呜呜！！”
　　“害，也别太难过，毕竟布雷泽同学的级别太高了，是我们这辈子都难以仰望的存在，我们就算听了，也可能没办法得到些什么。”
　　“那，那也总比没有好啊！”
　　“还是没有好点，天才的世界与普通人的世界，是两个世界。”
　　“……”
　　听着周围纷纷议论之声，林恩心中的异样之意愈发旺盛。
　　这是要干什么？
　　幻境，是要把他捧上天？
　　是想让他体验一下被吹捧至云端然后跌落的感觉吗？
　　可是，林恩自始至终，更擅长的都是脚踏实地走路。
　　外人的话语和行为，从来都不可能阻挡他迈开脚步。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算是从心底的欲望来说，他也不可能去渴求这些东西。
　　旁人的视线之于他仿若废纸，丢垃圾桶里都嫌浪费功夫。
　　林恩不明白，也不能理解。
　　这一堂课，就在种种的奇异氛围当中，悄然过去。
　　……
　　当下课铃响起之后，夏洛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林恩招招手。
　　“走吧。”
　　林恩应了一声，两人一同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教室。
　　路上，夏洛特忧心地看了眼他。
　　“你今天，好像心情有点不太好。”
　　“有吗？”
　　“有。”
　　“那可能是昨天没睡好吧。”
　　林恩的回答很是敷衍，因为他现在的注意力，跟本就不在夏洛特身上。
　　他正在观察四周。
　　四周依然是熟悉的学院环境，走在小路上的学生们有些陌生，但气氛尚好，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貌似，没有什么问题？
　　“啊——”
　　一声惊呼传来，引得行人纷纷瞩目。
　　“有人摔跤了。”夏洛特扯扯林恩的衣角，“我们过去帮帮她吧？”
　　“……”林恩沉默片刻，指着那边说，“我觉得，可能等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架在去往医疗系的路上了。”
　　在惊呼出现的那一刻，立刻有反应极快的人跑到那位摔倒的女孩身边，认真询问起她的身体状况来，周围的人慢一步聚拢，提出要将女孩带去医疗系检查。
　　夏洛特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没事？
　　林恩可不这么觉得。
　　从外表来看，那位女孩相貌普通，不施粉黛，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收拾与装饰品，并且，摔倒之时皱眉咧嘴的模样，让林恩看清了她的牙不整齐。
　　这说明，这位女孩，一定是来自一位普通家庭的孩子。
　　其他不说，光是畸形的牙齿，就不是格外注重门面的贵族们能够忍受的事情。
　　可帮助她的人呢？
　　只从走路的步子，都能看出他们有经过专项的训练，显然都是贵族后代。
　　如果只是一两个上去，林恩可能还觉得那是好心，但周围的每个人都动起来了，那可就，有些过于“热情”了。
　　事实上，林恩见的还是少了。
　　在他离开学院，来到人流量较为庞大的大街上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幻境世界，到底有多么诡异。
　　街边的贵族与乞丐谈笑风生，店内的店长热情地说可以赊账，小摊小贩们甚至愿意将所有的商品免费赠送。
　　这个世界，充斥着仿若乌托邦般的梦幻。
　　林恩觉得，就算这时候告诉他杀人不用坐牢，只用被教育一番便能放走，他都能相信。
　　“我们到了。”
　　夏洛特伸手拉住还想往前走的林恩，朝着边上朴实无华的招牌指了指。
　　“不用往前了，就在这儿。”
　　林恩回过神来，跟着夏洛特一起进入诊所。
　　诊所从外表来看并不显眼，但内部却十分宽敞，许许多多的衣着朴实的人都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人出声喧哗。
　　夏洛特微笑着向周围人点了点头，而后径直走向楼梯间，登上楼梯，到达三楼。
　　来到一处房间前，她礼貌的敲了三声房门，而后在一声苍老的“请进”当中，走进房间。
　　房间内的老人见到两人，缓缓起身。
　　“下午好，殿下。”
　　“下午好，安东尼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林恩·布雷泽。”
　　夏洛特神态自若地向安东尼医生打着招呼，再顺手介绍了下林恩，完全看不出平常那份胆怯的模样。
　　林恩与安东尼医生对上视线，也道了声好，便没再多做交流。
　　“所以，殿下。”
　　安东尼医生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一张纸。
　　“您来找我，是为了……心理问题？”
　　“是的。”夏洛特说，“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在遇上一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有时候，甚至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
　　安东尼医生关切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期末考试。”
　　“在此期间，你的睡眠，进食，还有其他的日常生活，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我胃口很好，睡得也不错，日常生活方面都和平常一样。”
　　“这样啊……”
　　安东尼医生捋了捋自己苍白的胡须，皱着眉，细细沉思。
　　片刻之后，他又再次开始提出问题，夏洛特也心平气和地给予回应。
　　两人交流，剩下那人自然难免受到冷落。
　　不过林恩也不在意。
　　他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凝视着夏洛特，脑海中回荡着方才她说的话。
　　胆怯与退缩，这些，才是真正的夏洛特会做的事情吧？
　　但是，为什么是“有时候？”
　　沉思良久，林恩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在陷入幻境到现在，他一直以为，他所处的世界，是基于自己本体产生的，是只困住自己的幻境。
　　但在“夏洛特”这突然而来的一激灵下，他心中出现了个令他不愿相信的猜测。
　　“难不成，陷入这个乌托邦中的人，不只有我一个，而是。”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