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抵达

　　除了五名化身天使兽的重伤者外，其余伤者的伤势大都在止血包扎后稳定了下来，但相对于多达八十二名的死者数量来说，仅仅只有不到十名伤者得以拯救，实在是相当沉重的事实。奕豪建议艾达让队伍原地修整一天，一方面是因为经过了长途跋涉，再加上刚刚遭遇暴徒的袭击，人群的精神和体力都差不多抵达了界限，另一方面要埋葬那些不幸的死者，也是一件相当辛苦而耗时的工作。
　　虽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早一刻抵达通天塔的所在，但奕豪在对付暴徒时表现出的强悍力量却起到了相当的效果，最后队伍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当晚就在原地扎营休息。
　　经历了白日的惨剧，人们似乎也没有了闹腾的力气，在一堆堆篝火的旁边，疲倦的幸存者们互相依偎着，很快就进入了久违的梦乡。至于奕豪则起了警戒的责任，和阿索拉坐在最外围的篝火旁。阿索拉似乎很不满意他把帐篷以及其它补给品分发给众人的行为，但在她出口抱怨以前，安顿好队伍的艾达走了过来。
　　“你看起来很疲倦啊，不去休息一下吗？”奕豪注视着艾达苍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如此建议着。
　　“是啊，但这时候睡下去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起来了……”艾达苦笑着在旁边坐下，长长吐出口气，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到奕豪身上。“铁奕豪先生，请允许我代表众人感谢您吧，若是没有您出手相助，这次我们肯定在劫难逃，此恩我等会铭记在心，虽然大概没办法报答就是了……”
　　“哦，还记得我吗？”
　　“当然，休斯顿的亡灵天灾，那时候若不是铁先生出手的话，事态绝不会那样迅速地平息下来……连同这次在内，我们已经受了您的两次恩德。”艾达向奕豪深深低头致谢，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殷切。“铁先生，您这次再来到这里……是来拯救我们的吗？”
　　“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呢，和亡灵天灾那时候不同，这次可是席卷整个世界的浩劫……”奕豪苦笑着摆摆手，跟着却注意到艾达闻言露出呆滞的神情，不禁诧异道。“喂喂，看你的模样，AGS该不会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确实如此。”艾达沉重地垂下头。“自从失去电能后，我们和外界的通讯一直处在完全断绝的状态，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我得花上很长时间来说明呢……”奕豪为难地搔搔头发。“这样吧，我先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然后你再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奕豪向艾达说明了由于银假面歪曲了第一法则，由此引发世界动荡的事情，当然隐去了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和“至源”相关的部分。“……总之，所谓的‘扭曲法则’，你就把这件事想象成银假面散布的某种干涉电波好了，在这种电波的干涉下，世界上的所有电器同时发生故障，然后引发了世界整体的混乱……虽然我觉得这样解释比较容易理解，不过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是……是的，大概……”艾达勉强点点头，但神色还是偏向茫然。“但，那个……您称为‘天使兽’的怪物，是什么东西？和‘扭曲法则’有什么关系吗？”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了，艾达小姐。”奕豪的声音沉了下来。“虽然世界各地都因第一法则的扭曲而陷入不同程度的混乱，但据我所知，只有美国在这混乱以外，还有天使兽的肆虐……我可以确定那东西绝对不是自然的产物，艾达小姐，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
　　“铁先生，你的意思是……”艾达露出困惑的神情。
　　“天使兽是由普通人变化而成的，这一点你刚刚已经亲眼目睹了……”奕豪向艾达说明着。“然后，我试着确认它们的生理机制，结果却发现了一件相当奇妙的事情……”
　　“什么事情？”
　　“那些家伙已经不再是人类，或者说，已经变成了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以灵体为主导的异种生物，就好像……‘天使’一样，所以在被杀死后不会残留下任何尸体，而是变成灵气凭空消散。”奕豪下意识地摸着左肩的伤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至于它们的进食方式，则是从血肉中强行吸取人体内的灵子能量，然后转为自身的灵子结构。其结果使得构成人体的灵子和分子的结合完全剥离，因此被其吞噬的死者不会留下任何尸骸，而是直接在分子层面瓦解……”
　　“等等！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所以先前才故意让它们咬上的？”原本带着漠不关心的神情坐在旁边的阿索拉，突然站起来质问着。
　　“呃，这是最快的办法嘛……”奕豪耸耸肩膀。
　　“你……你这个人……”阿索拉露出一副很想当场发飙的神情，但最后还是愤愤不平地坐了回去。“反正你是死是活和我又没关系！”
　　“……先别管她，还是说正事吧。”奕豪向艾达摇摇头，继续先前的话题。“艾达小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推测都是来自我的亲身体验，因此当成事实相信也无妨……还有，相信你也已经注意到了，这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人类的天使兽化，而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咒法，能够让人类产生那样彻底的变化，更不要说作用范围还如此之广，简直就像……某种未知的传染病似的。”
　　“是……是的……”艾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最初见到天使兽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过去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但却始终想不起来，直到今天遇到艾达小姐，我才记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东西的……”奕豪以缓慢的语调说出了答案。“那地方被称为‘制药厂’，是AGS麾下的某个位于休斯顿近郊的生化机构，在那里我遇到了受到恶魔之力侵蚀的变异野兽，而它们给我的感觉和天使兽很相似……”
　　“这……这不可能！”艾达反射般的喊出来。“那项研究……应该早就随着制药厂被废弃了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奕豪点点头，他到是能理解艾达的心情，这位女性是AGS中罕有的贤明人士，因此相信她不会故意隐瞒。“姑且不论天使兽由何而来，既然它们已经存在，那就必须找到应付的办法。相信艾达小姐你应该想象得到，一旦这种症状在北美大地，甚至全球范围内流行开来，那对目前的人类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奕豪真诚地看着艾达。“艾达小姐，虽然我可以确定天使兽是接近天使的灵体生命，但对天使兽异变前的种种了解却相当有限，很难想出什么对策，如果你有什么有用的情报，请务必告诉我。”
　　奕豪的话让艾达沉默了几分钟，脸上则露出好像在挣扎般的神情，最后显然是心中的某一方占了上风，她向奕豪点点头，开口讲述起来。
　　“……铁先生，就像您知道的那样，美利坚曾是全球唯一的超级强国，依靠着世界首屈一指的科技，我国得以树立起世界的霸权。然而，这世界除了依照常理运转的凡世外，还存在着另一个完全不受法则束缚的红世，那是一个我等完全陌生的世界，面对着红世中人的力量，我等引以为豪的科技完全无法派上用场，而遗憾的是，北美大地的古神早已随着原住民的衰退而消亡，没有神的眷顾，使得我国在红世中处在极其衰弱的位置，所以才有后来AGS的出现……”
　　“真是了不起的忠诚心呢，不过现在不是辩解的时候吧？”奕豪弹着手指提醒着艾达。听她的口气，显然对AGS的种种行为并不完全认同，因此将其意义上升到民族国家的高度来为国家开脱，虽然是可贵的忠诚心，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却只是搞不清楚状况而已。
　　“是的，就如您所说……”艾达苦笑出来。“AGS诞生的理由，就是使美利坚在红世中获得立足之力，为此我等尝试了各种方法，从和暗黑工会合作的‘造神计划’，到您知道的制药厂的‘猛毒’的研究，无论我等投入如何巨大的资源和精力，最后却都是以失败为收场……”
　　“‘猛毒’？就是那些恶魔兽的代号吗？”奕豪打断了艾达的话。
　　“不，那些只是被‘猛毒’感染的原种而已，所谓的‘猛毒’，是利用恶魔之力培养出的魔性病毒的代号。”艾达伸手搔着额前的垂发，声音显得相当失落。“我并未直接参与过制药厂的研究工作，所知道的也只是在权限允许下的有限情报……根据上面的记载，‘猛毒’并非完成品，它是以一种寄生病菌为原型培养的魔性病菌，接受黑暗魔力的改造使得这种病菌能够将本身的恶魔之力赋予宿主的肉体，从而使得宿主的身体技能产生飞跃式的提升，并进一步获得恶魔的魔力……虽然AGS打算借用‘猛毒’培养出能在红世通用的士兵，但还没来得及进行人体实验，就遇上了亡灵天灾，制药厂也被毁掉，结果这项研究就此被废弃了，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或许他们使又开始了一项新的研究，但结果还是失败……不，应该是大成功吧，至少作为灵子武器而言，这东西确实有着灭绝人类的威力。”奕豪嘴角完成讽刺的弧线。“不过这下总算是清楚了，导致天使兽异变的根源是什么，等回到格拉姆后立即着手疫苗研究吧，但在这以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艾达小姐，你知道那座塔是什么东西吗？”
　　奕豪指着远方的通天塔，以漆黑天幕为背景，那黑黝黝的塔身就好像打开一半的幽暗之门，看上去分外可怖。
　　“不，不知道……”艾达出乎意料地摇摇头。
　　“那为什么你们要向着那地方走去？”奕豪奇道。
　　“这是因为那首歌谣……”
　　艾达向奕豪讲述了有关“歌谣”的事情……
　　“世界失去了秩序……
　　秩序丧失的同时，混沌笼罩了大地……
　　大地上出现突如其来的怪物，怪物们轻易撕碎了凑出来的军队……
　　军队在怪物的爪牙下溃灭，政府则随着要人的失踪彻底瘫痪……
　　瘫痪的政府让无力的民众成为怪物们的食饵，短短一周间便有千万人丧生……
　　丧生的死者或者成为食饵被怪物吞噬，或者，成为怪物吞噬其它食饵……
　　恐惧和绝望伸展开那它们漆黑的巨翼将天空覆盖……
　　即使是头顶着炫目的阳光，人的心中依旧是铁一般冰冷的夜……
　　恐惧中孕育着死亡，绝望中没有希望……
　　人曾经相信并引以为傲的，用自身双手掌握万物的可能性，就像泡沫般破灭在神的律法下……
　　终于领悟到自身卑微的人，在绝望的深渊中向着神跪倒……
　　向着神忏悔自身的狂妄，向着神祷告犯下的罪孽，向着神祈求慈悲的救赎……
　　神的权能没有界限，神的慈悲没有尽头，神于是回应了人的祈祷，把希望的种子洒在濒临破灭的大地上……
　　那是曾经在《圣经·旧约》中记载的名字，古巴比伦人未能实现的野望……
　　通天塔，通向天堂的门扉，那是神赐予人的唯一的救赎……
　　绝望的人啊，渴望救赎的人啊，抬起你低伏的头吧……
　　倘若能看到地平线上的那一抹光辉，倘若还有举步前进的力气，就朝着那方向迈进吧……
　　那就是救赎的场所，那就是神的慈悲所在……
　　到了约定的救赎之地，绝望就会被希望驱赶，恐惧就会为安详拥抱……
　　在神的慈悲下，任何痛苦都会不再来侵扰……
　　来吧，来吧……
　　渴望救赎的人啊……
　　朝着通天塔，迈出脚步吧……”
　　……最初不知是谁人唱颂的歌谣，然而很快就在人群中广为流传，虽然从没有人出来证实它的可靠性，但对于身处绝望和混乱中的人们来说，任何一点希望都是足以付出性命去争取的光明。艾达所在的城市也因法则扭曲和天使兽肆虐而濒临破灭，一部分人们自发组织起来朝着传闻中的希望前进，而艾达作为当地还幸存的最高政府官员，便负责领导队伍上路。
　　在前来科罗拉多州的途中，他们遭受了多次暴徒的袭击，而队伍也由最初的两万人减少到现在的三千人不到，直到最后遇上奕豪出手救助。
　　“救赎的场所，神的慈悲所在吗……”奕豪冷笑着看向那仿佛灾厄化身的巨影。“编出这种小儿科的谎言，把人群聚集的那座塔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您说……谎言吗？”艾达迟疑着问道。
　　“废话！你们信仰的神就是扭曲世界的元凶，这样的她会出来建什么救赎之地吗？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最不入流的心理战术，只是规模嘛，确实算得上空前绝后吧，难怪有如此多的人会上当。”
　　“但踏入科罗拉多州后，电能确实恢复了……”
　　“相对而言，第二法则的力量却再法使用，无论是神还是恶魔，到这里都会失去本身的力量。”奕豪以冰冷的声音宣告了残酷的事实。“所以，与其说这里是神明降临之地，还不如说是神明遗弃之地。”
　　……
　　虽然奕豪建议艾达暂时不要前往那座可疑的通天塔，但对于早已被种种异变折磨得濒临崩溃的人群来说，这却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深刻领悟到这一点的艾达也只能把奕豪的建议放在一边，队伍于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再度出发，而减掉昨日的死者，又多了两名随行者，奕豪和阿索拉作为队伍的护卫，驱车走在最前面。
　　由于队伍几乎是徒步前进，奕豪也只能配合队伍的前进速度，结果原本驱车只要一天不到的路程，硬是到第三天的正午才抵达。在奕豪打发掉最后一批暴徒后的一小时，经过漫长的跋涉，队伍终于到达了通天塔的所在。当在至近距离目睹这座耸立在平原上的巨塔时，众人再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有不少人甚至当场嚎哭起来。
　　仰望通天塔的奕豪，脸上也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情，倘若不是对事实真相有所把握，他大概也会相信眼前这座塔真的是神临的奇迹也说不定。无论如何，超过二十公里的直径，以及直没云端的高度，让通天塔看上去就像把喜马拉雅山搬到了北美平原上似的，那无与伦比的存在感带来的巨大压迫力，史上任何人工建筑都不及其万一。
　　虽然奕豪一度认为通天塔周围应该是戒备森严，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只有一扇巨大的门扉沉默的耸立在那里，就像来者不拒似的敞开着。
　　不等艾达招呼，众人争先恐后地向着塔底的入口冲去，奕豪则在原地踌躇了两三秒，确认周围实在没有可疑的地方后，也一咬牙带着阿索拉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