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神选

　　踏入通天塔的瞬间，眼前的光景骤然改变，脚下失去了承载的大地，仿佛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错觉持续了两三秒，随后一道微弱的光线出现正前方，等注意到它的下一秒，光线的亮度骤然增强，在耀眼的光辉中，周围的黑暗就像朝阳下的薄雾般急速褪去，具体的景色取代黑暗在四方浮现，而同时众人也从置身虚无的漂浮感中解放出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奕豪发现自己和其它人已经站在了一座广场中。
　　一根巨大的石柱竖立在广场的中央，立柱上雕刻着古朴的图案，使得广场看上去很像某种宗教场所，而其面积也大到足以媲美莫斯科红场的程度，即使站了三千人在上面，也依旧显得空空荡荡。广场的外围种植着一排排郁郁青青的林木，透过林木的缝隙可是看到一栋栋石造建筑的轮廓，房屋上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棱角，附近也看不到车马的影子。
　　自天顶洒下和煦的阳光，清爽的微风摇动着林木发出“沙沙”的微响，偶且也有鸟雀啼叫着自林间飞起，更远一点，则是穿着轻薄衣衫的人们在街道上悠闲漫步着，他们脸上无比带着满足的神情，空气中流动着祥和宁静的气息，放眼看去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情景——对这些历经千难万险的人群来说，眼前的情景毫无疑问就是追求的救赎。
　　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前方宛如童话般的城镇，唯有奕豪向着来时的后方望去。
　　一堵巨大的围墙占据了他的视界，围墙表面呈现出和通天塔外表同质的灰色，但上面却没有任何门户，无论是从左到右还是从下到上，都看不到其界限的所在——若其存在目的是保护墙内的居民不受外界的危害，那倒是再值得信赖不过的守卫，但若是将其视为囚牢的话，其中的居民也是断然没有越狱的可能。
　　成为笼中鸟而尚不自知的难民们，兴奋欢呼着向广场外的城市冲去，奕豪一度以为会引起相当的混乱，然而没想到的是，那里的人们却相当亲切地欢迎了他们。在短暂的交流中，奕豪得知那里的居民其实也不过是先一步抵达通天塔的难民，因此对有相同际遇的他们有同病相怜的感情，并很快把他们安顿到城市西面的一处无人区域，在那里早就准备好了包括居住房屋，穿着衣物，以及食物储备等所有生活必须的东西。
　　至于这些物品的来源，先来者们仅仅以一句“神的恩赐”便概括了过去，似乎可以理解为“不清楚”的同义词。
　　最后，艾达被推举为这区域的管理者，而难民们则以家庭为单位各自安排了下去，连奕豪和阿索拉都以夫妻的名义分到一间带庭院的独栋楼房，基本上到黄昏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了归属的场所，一切都进行得仿佛理所当然般顺利。然而，只要想想仅仅半日前他们还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流浪的事实，便很容易让人对眼前太过突然的幸福生出怀疑，但遗憾的是，注意到这点的却只有奕豪而已。
　　……
　　“绝对有问题！”
　　在一层的客厅，奕豪接待了一大早就来登门拜访的社区主管，也就是前AGS干部的艾达，然后以上面的话作了开头。
　　“有……有问题吗？”
　　经过一晚的休息，艾达看来是恢复了不少精神，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稍许红润，但从她流露出浓浓失望的表情上看，很显然这不是她期待听到的答案。
　　“譬如说，在你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难道什么都没有察觉吗，艾达小姐？”
　　奕豪眯起眼睛注视着对面沙发上的艾达，她已经脱下了那身沾满血迹和污垢的公务员服，换上了这里普遍流行的衣衫。那是一种以轻薄布料制成的，模仿古代款式的服装，穿着这样的衣服即使是在烈日下行走也不会觉得太热，可以说是相当适合这里的气候。而露脐装下若隐若现的肌肤，再加上完全贴身的裁剪，也使得前AGS干部的艾达也因此展露出其性感魅力的另一面。
　　“这件衣服……有什么不对吗？”艾达困惑地朝身上看去，这是临走前她在衣柜里随便挑的一件，也没经过仔细检查。
　　“不，衣服倒没什么不对，不论是做工和裁剪都是一流的，穿上它的艾达小姐看起来也更有魅力，只是……”奕豪皱起眉头。“你不觉得太合适了一点吗？简直就像为你量身订做的一样……”
　　“啊！”被这样说的艾达猛然醒悟，难以置信地看着奕豪。“确……确实如此……”
　　“而且不只是你，我家的衣柜里也要同样放满了这样量身定做似的衣服，还有其它各种生活用品也应有尽有，甚至连我喜欢吃的东西都给准备齐全了……”奕豪的视线移到茶几的果盘上，那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缤纷果实，而且大都是只在蓬莱生长的仙果，即使从红世的常识来考虑，这也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我就是为查清楚真相才进来的……”
　　奕豪摇摇头，拿起仙果咬了一口，那熟悉的味道让他深深皱起眉头。
　　“太夸张了，就算是真正的神明也不可能再现到这种程度……这地方藏着的黑幕，或者超出我的想象也说不定……”
　　“你觉得……我们待在这里会有危险吗？”艾达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嘛，我能够确定这座通天塔绝对不是神明的慈悲，然后，既然是出自人手的造物，那就很难想象没有任何附加目的吧？”奕豪摇摇头，扔掉仙果站了起来。“总之，现在我们对这里的了解太少了，要作出任何判断都缺乏依据，我打算到外面走走看，有兴趣陪我吗？”
　　“我也要去！”在艾达有所回应前，一直在二楼偷闲的阿索拉从楼梯边探出头来。
　　……
　　奕豪三人走在城镇的街道上，随处见到的尽是一派悠闲的平和景色。
　　房屋的庭院里，一位富态的中年人正一边哼歌一边整修着心爱的庭院；路旁的树荫下，一对年轻的恋人在卿卿我我；前方的林荫道上，一对恩爱的夫妻在散步，几岁的小孩坐在丈夫的肩上，显出和乐融融的天伦之景；更远处的湖边，有人正对着风景如画的湖泊挥毫泼墨，也可以看到不少划着小船在湖中悠闲钓鱼的身影。
　　在这样悠然的气氛里，似乎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缓慢，在由城西走到城东的过程中，就连始终带着质疑目光朝左右警惕的奕豪，也没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相反还从其它人那里得到了关于这座神眷之城的亲切说明。
　　去掉有关“神的恩赐”，“末世的救赎”一类毫无实质意义的内容，能够了解的是这座城市目前处于无政府状态的事实。人们似乎是按照进来通天塔的批次来划分居住社区，每处社区的大小从几百到几万人不等，虽然社区居民一开始都会推选出各自社区领导者，但在随后的时间里，这些领导者都处在无所作为的状态。
　　因为这里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甚至说，这里根本不需要居民们去做什么。房屋、食物、衣服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来源于神的恩赐，人们即使每天什么也不干，也照样有饭吃、有房住，没有疾病，没有寒冷，没有饥饿，周围近乎无限的资源让他们完全不必担心生存竞争的残酷，在神的眷顾下，人人都展现出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不受干扰地追求自己曾经梦想的东西，简直就是神话中天堂一般的生活。
　　若说这样至福的生活中也有唯一必须履行的责任，那就是每天黄昏时刻的按时礼拜了。
　　每天一到黄昏，城市的居民便会前往邻近的教堂，在那里感谢神的恩赐，只有这件事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的规定，违反者则会被立刻逐出通天塔。然而相对于神赐予的至福生活来说，这项义务简直就轻松到了不值一提的程度，人们将黄昏礼拜视为理所当然的责任，每天都投以无比的虔诚。一个原因是规定的存在，另一个原因则是在他们的心中，还有着另一个更高的期盼。
　　那是传说中终极幸福的所在，被称为“伊甸园”的场所，位于通天塔的上层，据说只有最虔诚的神的信徒才会被允许到那里沐浴神的光辉，而负责引领选中者前往伊甸园的，则是“圣女”。
　　无论是“伊甸园”还是“圣女”，都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至少在这座有着十万居民的城市里，每周在黄昏礼拜的时候，都会有寥寥数人被圣女引领向至福的神国，而且很多人都亲眼目睹过圣女的倩影，在他们的证言下，人们更是对伊甸园的存在深信不疑。
　　憧憬着伊甸园里终极幸福的人们，事实上已不会再怀疑任何东西，但对某位亲眼目睹过神之真颜的青年来说，这却是再可疑不过的承诺。
　　“圣女吗……”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奕豪的嘴角拉出讽刺的笑容。“狐狸的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啊……”
　　“要去看看吗？这附近就有一间教堂，而现在……”艾达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是黄昏的时候了。”
　　“当然，不过……”奕豪的目光移到旁边的阿索拉身上。“恶魔去教堂的话，没问题吗？”
　　“你在说什么呢，这里藏着的家伙可是比恶魔更邪恶呢……”阿索拉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于是三人就朝着教堂走去。
　　所谓的“教堂”，其实是奕豪他们来时的广场，广场中央竖着一根巨大的立柱，立柱的直径超过二十十米，表面雕刻着天使拥簇的形象，由地面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尽头。立柱的周围是辽阔的广场，前来进行黄昏礼拜的人们就聚集在广场的周围，等到奕豪三人来到“教堂”的时候，这里已经跪着相当多的居民，一个个低头向着中央的立柱，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着。
　　在落日夕阳的余晖中，成千上万的人整齐一致地朝着中央的立柱祈祷，看上去是相当壮观的情景，然而在那悄然无声的静谧中，却能让人感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秘存在。
　　奕豪三人也跟着加入了祈祷者的队伍，然而让他感到惊讶的，在这方圆数千米的广场内，竟然能感觉到微弱的灵气流动，他偏头看向旁边的阿索拉，这位恶魔王女也露出讶异的神情，似乎也察觉到了魔力复原的迹象。
　　奕豪向阿索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伸手按到地上，仔细分析着周围的微弱灵气。灵气恢复流动的事实意味着第二法则的复原，虽然远远不到能使用炼金术的程度，但却使得第一法则的坚壁上出现了一线裂缝，奕豪得以透过灵子接触窥视那隐藏在眼前平和风景下的真相，然而，却立刻为之震惊。
　　“……开玩笑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奕豪捂着额头，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怎么呢？”阿索拉不明所以地望过来。
　　“……回去再说，现在好好收敛魔力，有人来了。”感觉到灵气的流动转为迅速，奕豪压低声音警告着阿索拉。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前方的那根立柱突然散发出淡金色的光华，目睹这情景的居民不知为何激动起来。在窃窃私语的声音中，“圣女”和“伊甸园”的词语传进了奕豪的耳中，再结合到先前听闻的种种，奕豪猜测这应该是传闻中的“圣女”前来挑选信徒前往“伊甸园”的征兆，而接下来发什么事情，也确实证实了他的猜想。
　　在立柱亮起的光辉中，浮现出一女子的模样，仿佛由光丝构成的轮廓上看不出具体的容貌，但优美的体态和透明的翅膀，却让她看上去如同童话故事里现身的妖精。女子漂浮在空中，俯视着下方的人群，而跪在地上的人们更是一致敬畏地低下头去，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不安和期待的神情，全身也因激动而颤抖着，这让奕豪更确定了她就是那所谓的“圣女”。
　　只是他并没有进一步观察的时间，在全场普遍跪伏的人群中，还昂着脑袋的他们无疑是显眼的存在，于是奕豪扯着阿索拉也低下头去，只用意志悄悄锁定着天上“圣女”的女子。
　　女子沉默了好几分钟，确定众人都稳定下来后，她的目光依次扫过广场，一道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精神波亦随着其视线移动，奕豪感觉到那道精神波在扫描着自身的灵气，似乎她向借此分辨出在场中人本身的灵气强弱。
　　由于他和阿索拉都把魔力收敛了起来，因此在精神波的扫描中并不比普通人来得显眼，但另一边的艾达却尚不知隐藏灵气的方法，同时作为半个红世中人的她，身上有着比较普通人更为旺盛的灵气。奕豪感觉到那股精神波在扫描过一圈后，最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呃……”艾达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然而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原本浮在空中的圣女已来到了她的身前。
　　“汝啊，唱颂主之圣名吧……在主的慈悲下，汝被赐予洗尽罪恶，成为伊甸之民的救赎……”女子扬起手，指向中央的立柱，而随着她的动作，一道由银色光线勾勒出的天梯在眼前展开，由地面一直延伸到立柱的位置。“来，跟随吾的脚步，前往神的庭院吧……”
　　“这……这个……”艾达不知所措地看向奕豪。
　　或许她期待着奕豪的建议，然而旁边“圣女”的女子，身上却散发出极其诡秘的灵息。在致近距离下，顾虑到打草惊蛇的奕豪也不敢有任何妄动，最小限度的动了动手指，示意艾达目前暂时不要违逆对方。
　　“……知道了。”得到奕豪保证后的艾达，深吸一口气平息心情，然后鼓足勇气踏上了前方的光之台阶。
　　而“圣女”的女子就跟在她的身旁，陪她一步步走向立柱的所在，然后两人一同消失在了立柱的光辉中。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敢抬起头来，纷纷感慨着那被神选中的女子的幸运，然而奕豪却带着铁青的脸色注视着那已隐去光辉的立柱，酝酿着半天，最后朝地上狠狠吐出一口浓痰。